第257章 梅川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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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朱高城的路上,向东的道路与刘家河并行。

赵期昌驻马河岸,展望远处估算着地势,他已经不知道在过去一年外出时,观察了多久的地势走向。没有标准、先进的测量工具,修建水利实在是一个工期繁重,而成果却不好预料的事情。

人人都知道修水利有好处,人人也都知道修水利要花大价钱,可到底花多少钱才是个头?修好的水利工程,能不能对得起花出去的钱?

花钱的是赵期昌,最后的责任也是他的,他只能不断的估算再估算。如果水利工程失败,他经受不起这么大的损失。不管是在财力上,还是名声上,甚至是时间上。

几名家丁下马,来到河边值守。

特意跑到登州城迎接的赵禄从牛车上下来,拄着拐杖来到河边,看一眼裂痕交错的河面冰层,老脸皱起:“唉……老爷,自腊月下旬早时下了场雪,至今大半个月的时间没落过一场雪。冰雪消融的也早,若开春少雨……今年说不好是个灾年。”

赵期昌右手抚着马鬃,听了也是皱眉:“的确是个麻烦,蓬莱、威海一带差也差不到哪里去。黄县以西,才是大麻烦。”

赵禄双手交叠拄着拐杖,扭头看赵期昌:“老爷,若是能说通夫人,不若多囤积些粮食。春耕一过,粮食最少也要涨两成。老奴不知西边的情况,可旱情大致上就是如此,一处旱,处处旱,跟水涝不同。”

作为二管家,赵禄对家里的财政是知根知底。赵期昌手里的收入、支出卡的紧,根本没有余钱去做事情。有的是人力,可就是没有富余的钱粮配额。

家里现在最有钱的就是张祖娥,她去年秋收时的收入,还比赵期昌名下产业多三成左右。又没什么硬性支出,手里现在除了七八千石的米外,还有近千贯的现钱,所以这个小富婆很受人欢迎。

旱情……赵期昌若没记错,光这三年以来,除了胶东、河流区域,整个山东连着闹旱情。胶东半岛上,黄县、招远、平度州以西也有较轻的旱灾。因为多山地,稍稍的旱灾引发的歉收都是极为严重的。

赵禄提议将家中现钱购买粮食,借助可能继续出现的天灾升值,这类提议赵期昌收到了不少。就算开春风调雨顺,可青黄不接时粮价上涨是硬趋势,现在购买粮食除去种种花销,最少也能获利一成。

这种买卖跟抢钱一样,所以各地干这类买卖的行业竞争激烈,也极为排外。白庆丰等人都已经拿出了去外地购粮、就地储放,等待时机开仓变卖的计划。

赵禄现在又提,不是赵家怕抢不到这个钱,也不是赵期昌固执己见不想挣这个钱。而是他现在真没有能调度的现钱,家里钱粮都有规划用度,还得有预防万一的余粮。

说到底,他没钱做这个买卖。想要弄钱,只能放下脸面去找张祖娥借钱。借一千贯,忙碌两三个月,最后盈余也就一百多贯。为了一百多贯的收入去找自己未来的婆娘借钱,赵期昌怎么都觉得亏。

说白了还是放不下脸面,他觉得自己的脸面远比这一百多贯的纯收入要高。真想捞钱,若不是顾忌赵炳然,赵期昌偷偷干几票见不得光的买卖,随便就挣回来了。

当兵又当贼,自然来钱是哗啦啦的。

赵期昌沉吟不语,赵禄摇摇头,拄着拐杖走了,临走给同行来迎接的周是问打了个眼色。

周是问上前,心中也为难,逼着赵期昌借未婚妻的钱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也不是他们这帮幕僚就眼馋这一百多贯收入,收入再多也是赵期昌。而是这个事情涉及的方方面面极多,不是挣钱不挣钱的事情,而是赶时间的事情,毕竟时间不等人。

搓搓手,周是问道:“将军,李、白二位先生与在下持一样的态度,向外扩展商业刻不容缓。年初家中插手登莱各处粮食买卖,小打小闹各处也会给将军一个面子,如此便能立足下来。挣钱与否是其次,只要不亏本,就是赚的。”

“与各地士绅有了买卖上的交情,将来买卖扩大也是一条稳妥的开源路子。更因为有买卖交情在,我登州赵氏影响力对外必然扩增。日后,将军招募地方豪杰为爪牙,也有本地乡老引荐,这才是我等想要的东西。”

赵期昌还是不语,周是问又说:“这步棋走好,日后将军卸甲归田。家中也有买卖进项,家中子弟谨慎守家,总比守着田产,坐吃山空要好。将军也知,做什么都需人脉。这步棋走稳妥,钱财、人脉皆有。”

“先生所言,我都明白。可跟内室举债,我这颜面何存?”

赵期昌有些气恼,他是真不喜欢借钱。借城中士绅的,人家肯借,甚至还不要利息,可这人情可就欠大了。他真想借钱放出话去,别说本地有乡梓情谊的士绅,光一直逗留在登州的令狐宏基、陈扬就能抱着银票来找他。

他是不愿意跟外人借钱,而武将借钱本来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出主意的这帮人也不会赞同赵期昌找外人借钱。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在打张祖娥手里现钱的主意。

周是问低头想了想,道:“将军这话就差了,将军与张家女已然订婚,就等基业稳定后成就秦晋之好。本来就是一家人,何必强说两家话?若将军放不下这个脸面,在下愿意前去游说。”

啪!

赵期昌右手一拍额头,感觉脸上热热的,无奈道:“诸位先生言之有理,也都怀着好意。这事是赵某的不是,还是交给赵某来解决吧。”

说罢,赵期昌翻身下马,马鞭抛给陈明心:“五哥,劳烦了。”

陈明心笑着应下,他的笑容也让赵期昌觉得不怀好意。搓着下巴汗迹,陈明心边走将头盔解下提在手里,头顶裹着的兜帽冒着热气,也是一步三摇略显尴尬,去马车处找张祖娥。

一脸的迷糊,张祖娥披好皮裘大氅来到河边,赵期昌已经挥手、或打眼色将周边亲信支使离开。

左手叉腰,赵期昌右臂来回指着刘家河上下游河畔道:“姐姐你看,这片地域低洼,河水泛滥时就是一片沼泽泥泞,怪可惜的。”

张祖娥也看了看,微笑着点头:“是呀,等三郎开修水利时,从这里到朱高城两岸十多里地,最少也能开出二十多顷肥沃水田。”

赵期昌摇着头,指着河对面一座小山包道:“那背后,还有一处小湖。在春夏之际,在那山上多有士子游玩歇脚,可见是个好地方。姐姐,你说若在小山上修一处别院,又在这河岸两畔栽植几千株梅树……春秋之际芳草萋萋百花争艳,凛凛寒冬更是十里梅花似海,住在那别院居高楼而畅饮,该是何等的逍遥惬意?”

张祖娥顺着赵期昌描述而遥想,双眸半眯透着神采,轻声呢喃:“三郎就是会哄人……二十多顷水田栽植梅树,虽是风雅美谈,可指不定多少人骂三郎败家。”

“能让姐姐喜欢,休说二十顷水田,就是二百顷水田,也能舍得。”

赵期昌说的张祖娥红了耳根子,继续说着:“这刘家河,听着也俗气。再说人这辈子若不能青史留名,百年之后谁能记得?不若栽他千株梅,记我二人姻缘之事留与后人听谈。”

张祖娥故作嗔怒,脸色红晕:“原来,三郎不过是哄姐姐开心,图谋的还是千古名声。”

讪讪露笑,赵期昌走近一步:“姐姐,人这辈子就该留个念想。而我必将使得天下人传我姓名,而我之妻何人?赵张氏又是何许人也?百年之后,除自家子孙便无人知。不若弄他一片梅林告于世人知晓,我赵期昌之妻,名唤祖娥。”

又有些感叹,赵期昌无奈道:“各处的豪商高官,无不以银子、豪宅、美人拉拢人心。我这才想着为姐姐种一片梅林,以铭记姐姐委身倾心于我贫贱时之情义。这梅林在一日,我便不负姐姐一日。”

张祖娥心如小鹿入怀乱跳,脸颊粉扑扑,目中满是似水柔情。

赵期昌低声说着:“这刘家河,待梅林一成,便是梅河、梅川。今人提及梅川,必提姐姐与我情义。我若做那陈世美,世人都会指着脊梁骨骂。如此,当世之人皆是姐姐耳目,姐姐以为如何?”

“瞧三郎这话……脸皮厚厚,仿佛公主非三郎不嫁似的。”

眼珠子一转露了个眼白给赵期昌,张祖娥心中甜蜜。张家宗族认为她嫁亏了,她还怕赵期昌几年后为了攀高枝将她给甩了弄个平妻的地位打发她。

平复心中欢喜激动之情,张祖娥问:“怎么三郎突然生出这般想法?”

赵期昌迎着她好奇又期待的目光:“怕,名利动人心。滚滚红尘,我自认是弄潮健儿,就怕随波逐流忘了本心、旧人。何况,我又是领兵吃饭的,有这么一座梅林,将来……姐姐也好有个念想。”

一瞬间,张祖娥面色煞白,良久,恨恨瞪一眼赵期昌:“那姐姐宁愿不要这念想。”

“姐姐,大丈夫立世,求的不就是功名利禄、红颜知己?如今,我退不得,更想要封妻荫子!梅,寓意不过一个贞字,有此字,足以表我之情。”

张祖娥感觉难受,身子微微前倾,下巴搭在赵期昌肩头,幽怨呢喃:“好端端的,你净说吉利话不好么?”

赵期昌仰着头看着蓝天白云:“悠悠,悠悠……沧海桑田,你我不过一粟一尘埃,骗不了苍天大地,又何必自欺欺人?”

人,终有一死。

对待死亡,在赵期昌在卫衙门与赵鼎明咆哮的时候,就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浪漫柔情之后,是赵期昌面对生死的坦然,突兀之极冲击着张祖娥心田,她眉头紧皱着,感受着一种真实,也是痛苦,杂着快乐。快乐、痛苦两种对立的情绪交织,才显得真实。

她总在期待花前月下这种美妙时刻,赵期昌能与她琴瑟相和谈谈本该少男少女遥想的美好话题。可能是很多小说、诗词中所描述的美好雅致场景,能让人心醉的场景。

想要的只是一种美好的感觉,可赵期昌给她的却是真实。

彼此回味着,良久张祖娥扭头看着河畔上下游,声线恢复清冷,开口时略有些沙哑:“既然是你我的梅林梅川,没道理由三郎栽植。如三郎所说,世事无常,明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不若你我协力共建,是三郎给姐姐的念想,也是姐姐给三郎的念想。”

自己终究比赵期昌大三岁,一样的寿命,以后孤寡的可能是赵期昌。想到这里,张祖娥心伤的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安定,起码她会在赵期昌的陪伴下入睡,一睡不起。

说罢,张祖娥两行泪水无声流下,这是她从来都没去想,不想去思考的事情,几十年很长,也很短,想着彼此,联想到家人,她抱着赵期昌,哭的越发伤心。

赵期昌挤出淡淡微笑,双臂展开揽住张祖娥,左脸颊死板无表情,双眸也是悲伤,更显得面容扭曲。

远处,周是问等人看的瞪目,不就借个钱,怎么借的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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