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磨刀霍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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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左千户所辖区山间林地。

于广恩紧夹马腹,引着十余健骑,腰杆挺直张弓追逐一头花豹。这是于家内部的操练方式,有空闲于广恩就带人出来狩猎。

追到一处山林前,于广恩打着手势也不言语,十余骑编组分散从两侧绕开山林包抄。

于广恩下马,背着七尺红缨枪,左手提弓右手握着一根长箭踩踏雪层顺着痕迹追入山林。林地骑马不便不如步行灵活,面对猛兽决出生死,往往就是快一分、慢一分的事情。

他前脚进入山林不久,山坳处站起稀稀落落,挂着素布披风做掩饰的军士,齐齐围住山林,渗入。

弓弦声在林中响起,于广恩猛地一个打滚躲入树干后,探头细细观察,只是林中还有淡淡雾气看不通透,不见人影,呼喊:“何人在我于家地界狩猎!”

声音回荡,渐渐传来踩雪声,循声看去,于广恩诧异,收起弓箭拱手:“原来是惟明老哥?”

赵显背背长柄朴刀,两手拉着绳索拖着花豹踩着冰雪低头走来,扬着头胡子拉碴:“是某,这是老弟的猎物?”

语气不善,于广恩眉头微皱,赵氏惹不起,抱拳说着:“现在是惟明老哥的了,若是老哥不在意,小弟愿赎买回去。”

赵显将绳索丢到脚下搓着手掌:“老弟是非要不可?”

于广恩点头:“的确是个不情之请,想鞣制一领斗篷献给老爷抵御春寒。”

“还真巧了,某也要给家主献一份贺礼。不过,老弟想要,还是可以谈的。”

“还请惟明老哥定个价钱。”

赵显听了笑笑,双手抬起拍了拍,于广恩左右环视,见周边涌出一批黑底蓝边对襟外袍的汉子,且人人背背弩矢长匣,手中还提着轻弩。

于广恩不由手按刀柄,沉声眦目:“老哥,什么意思?”

捕倭军入冬军服是黑底红边对襟棉袍,款式花纹布局都不错,不少军将都给家丁置办了相同款式的号服。款式花纹黑底主调不变,变的只是花纹配色。捕倭军是正红,赵期昌的家丁是黑底白边,而黑底蓝边则是张家采用的配色方案。

“老弟,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不是我赵显想要做什么,而是要看老弟如何选。”

赵显说罢抬起手臂,二十余家丁抬起轻弩瞄向于广恩,于广恩脸色阴沉纠结,难道是赵期昌要对于家下手准备策反他?可没道理呀,两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赵家对于家下手,等于和戚家、左所王家翻脸。

于广恩动作缓缓,将背上的红缨枪抽出,双手握持:“于家对某有养育之恩,赵三爷美意,恐怕要落空了。”

“不是我家家主,而是另有其人。”

赵显说罢,也解下长柄朴刀,扬起刀贯入雪地,右手抬起搭在刀柄上,闭着眼睛不再言语。

更多的汉子涌来,人人都是于广恩熟知的面孔,他一瞬间脸就黑了,面目抽搐着,凝声道:“二公子……也是,早该料到这一日的……”

于学文面目无情:“我不怨你当日所为,毕竟也非你本心本意,又是我于家栋梁骨干。家中情况你也清楚,卫里各家皆乘云直上,而我于家呢?”

“不是我于家子弟怯懦无胆,论坚毅,我于家子弟生在贫瘠大山,性如磐石!论果敢,先祖至今五世,代代子弟搏杀在山野之地,杀的这百里龙山干干净净!我就纳闷,凭什么他赵家、张家乃至是王家能富贵做人,我于家大好儿郎就要守在山窝窝里?”

“赵家子、张家子一个个挺直腰板做人,城里人家的闺女愿意跟着这两家子弟过日子……可他娘的,别说是城里,山外贫家之女,却不愿嫁我于家子弟!为何?不是人家女子娇贵吃不了苦,而是跟着我于家儿郎没盼头!”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若没了盼头,吃再多的苦又有什么意义!”

“不是我于家儿郎不行,而是家中老朽之辈顽固掣肘,才使得卫里、各处、就连贫家之女都瞧我于家儿郎不上!”

深吸一口气,于学文沉声,眦目:“我兄死的惨烈,我这做弟弟的心里难受。我兄之死,图的还不是家中基业稳固?可观家中老朽所作所为,我兄死的不值!今日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不求你反戈助我,只望你束手就擒,免得弟兄们为难。”

于广恩缓缓扭头,死死盯着每一名于家子弟、家丁,没有他想象中的愧疚或躲避目光。人人都是差不多的神情,或坚定,或愤怒,或炽热,也有疯狂。

“二公子!我山东于氏二百年内能兴盛如此,全在祖训!各地于氏打断骨头连着筋,相互拉扯扶助,这才跻身豪强之列!公子今日行为固然能解决家中积患,可此事之后家中风气荡然无存!”

于学文目光坦然:“你顾虑的是今后,而我要解决的却是眼前积患。三五年太久,我等不及,我怕我于氏历代先祖拼搏积攒的基业,被卫里各家巧取豪夺。与其愧对祖宗,不若断尾求生!”

“不拼,庸庸碌碌亡族灭种,拼,还有那一线希望!百年之后,面对九泉历代先祖,我也能问心而无愧!”

“是去是留,你自决之。”

说罢,于学文转身,仰着头颅,看着一颗已明显萌发叶苞的老树枝桠。

“公子,某只问一句,如何安置老爷?”

“父亲他老了,也累了,跟不上年轻人的脚步。兄长死后,父亲总念叨着要修一座佛堂给兄长来世诵经祈福。我准备在虎山修一座寺庙,供父亲了却心愿,如何?”

于广恩面容一松,手中红缨枪钉在地上,双目闭着:“不伤老爷,公子还是某的公子。”

于学文抬起手向后挥了挥:“先委屈你几日。”

一众于家子弟上前,说一声得罪了,就开始解除于广恩浑身武装。

于广恩也配合,双手反绑后跟着走了。

赵显看的感触极深,感觉这种事情,三房也该给大房来上一次。

提刀搭在肩上,来到于学文背后,拍拍于学文肩膀,赵显问:“何时动手?”

根本没说什么宽慰的话,如果于学文连这点压力都扛不住,还如何跟着赵期昌做大事?

“就明夜,让他们过个热热闹闹的元宵夜。这两日,就幸苦惟明老哥了。”

赵显应了一声,领着人跟着于家子弟撤离,都住在山间偏僻处。

赵家来的人手走后,于学文身边就剩了一些族里不得意的兄弟,他倚靠着树干,低头看着沾染在靴子上的冰雪:“都盯紧了,若事泄,赵三翻脸不认账,我等可就万劫不复。”

说着挥了挥手,一帮少年点头先后离去去监督,一人问:“二哥?”

“都去吧,我想静静。”

没人了,于学文顺着树干滑落坐在冰雪上,神情疲倦抬头看着云层中泛白的太阳,微微眯眼,寒气入鼻,仿佛看到了哥哥于学孝对他的笑容。

他以为哥哥会恨赵期昌,可没恨,还很坦然的承认自己错误;他也一直以为家业继承权摆在两人之间,兄弟之间的感情会越来越远。

可于学孝中箭的时候,最关心的却是他这个弟弟的安全。

论坦荡豁达他自认比不上兄长,但论狠辣决然,他不觉得自己会差。给自己鼓着气,可还是心中犹豫。

两行泪水淌下,这个刚刚十八岁的青年一把抹去泪水,爬了起来顺着踩出的杂乱脚印,一摇一晃离去,仿佛一个醉汉。

正月十五,一大早的赵期昌洗漱,家中忙的鸡飞狗跳。今年家中也要请神,其他豪强家族请的神多是古之先贤英灵神位。而此前,赵家还不够资格参加元宵夜游神庙会,家中也没有供奉什么神像。

毕竟请神的神不是摆在家里的,而是摆在宗族出资建造的寺庙里,算是家族守护神。以前的赵家,根本没有财力修建寺庙,现在有财力,也有威望,自然要请一尊。

各豪强庙会上请的神,自然不能出现一模一样的。这大概跟一个女人许给两家做媳妇一样,两家请一样的神,那什么都别说了,开打吧。根本是说不通的事情,只能靠武力解决。

而赵期昌请的则是龟蛇二将,今天由老道士进行开光仪式后送入原来的北极观,真武道宫渐渐修好,北极观修在赵期昌的土地上,勉强算是回到了赵期昌手里。

今天上午忙完这个仪式,下午后再请龟蛇二将出游去登州城北与各路神仙见见面,基本上算是完事了。

鞭炮噼啪声中,龟蛇二将两尊崭崭新的神像归位,赵期昌还没来得及摆宴庆祝,就有兵备衙门飞骑来报。

赵期昌看着赵炳然手书的请帖,莫名的有些抵触。他比较怵赵炳然这类不怕死死扣律法的人,更不喜欢赵炳然看他的目光,仿佛他多可怜似的。

过去的事情,是他最不愿意提及的事情,可赵炳然的目光,仿佛只盯在他过去苦难的生活上。

诚然,不少历经磨难而成功的人,最喜欢的就是给人讲述自己过去所经历的苦难,再结合现在的成功,向别人展示自己成功的人生。

可赵期昌真不愿回忆过去,那是人生最灰暗的时刻,没必要说给别人听。而且这种事情你愿意说,别人愿不愿听还是两说。

请帖传递给身边张祖娥,赵期昌眉头皱着:“姐姐,你说我一个领兵的粗人,好端端的去参加士林宴会是不是强人所难?”

翻开请帖,张祖娥也是轻轻皱起英气双眉:“这帖子来的不正常,哪有今日宴会今日请人的事情?若真有心邀请三郎,最迟也该在昨日送抵。今日这么匆匆送来不给一点准备,恐怕用心不正,或事出有因。”

张祖娥也感觉赵炳然用心不正,这么一种给人措手不及的通知方式,摆明了就是不给赵期昌准备。都是大忙人,又不是你的奴仆,哪有你一句话就把人喊过去的事情?

又是士林宴会,不是行酒令就是猜灯谜,这种事情寻常士子都要潜心准备各种应对的诗词,免得出丑。赵期昌文名不彰,属于武名出众典型的军将,又这么急着通知,说的险恶一点,就是故意逼着赵期昌去当着家乡青年俊彦面前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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