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谈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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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千户所,李家寨百户所。

三名披甲家丁挂刀,坐在院子里吃喝。

李虎臣从房子里出来,对月仰天长叹,这叫个什么事儿!

“李百户,令郎无碍否?”

一名家丁放下酒碗起身,他叫戚威,戚继光的家丁也是族兄。担心赵家、张家暴怒之余也如李家一样不讲规矩胡来,戚继光派来三名家丁预防万一。

矛盾已经发生,不能再激化矛盾。保持现有矛盾,还有谈的余地。若再动手开打,卫里青壮会平白损失一些。

情况闹的大了,说不好山东按察使司就会来人镇压。

“伤口已做处理,挺过这两日便可康复。”

李虎臣跟着落座,端起酒碗饮一口,一脸阴霾。

房子里,李赞脸上的箭伤已经缝合、包扎裹起,人却因炎症而发烧昏迷。被人运来时,李赞浑身是血就已经昏厥。

其母哭哭啼啼,大骂赵家好狠的心。

只是抢亲罢了,又不是去杀你老赵家人,犯得着下这么狠的手!

院中,戚威夹着菜送入口中,下巴抬起脸半斜着:“李百户,这事儿想怎么处置?”

李虎臣低头:“根由在我李家,是我家不对,按赵家的说法办,天一亮某就入城前去请罪,不会让戚掌印为难。可就是怕,这两家子说一套,做一套。”

“人都废了,他们还想作甚?”

戚威说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李赞好端端的一个人发哪门子的疯。总之这个人在卫里算是废了,换言之李家也彻底没了上进的底气。

见李虎臣呼吸加粗,又担心李家变卦要死磕,戚威道:“李百户不若先去黄佥事那里通通气,明日请黄佥事出面坐中,谈的时候也好说话。”

戚继光不会出面,谈崩了戚继光才会出面做最后的调和。若还要打,那戚继光只能选择镇压,将影响范围尽可能的镇压到最低。

李虎臣感觉黄允良也是自身难保,但眼前只能这么办,长噫一声狠狠跺脚,走了。

他家后院,老妪李陈氏额头系着黑底蓝色刺绣花纹的护额,坐在炕上刺绣。

炕边,陈明理抱着茶碗,背靠着墙道:“姑奶奶,眼前再没其他路子可走。只能让济哥儿去九边投军,避避风头。”

李陈氏一脸皱纹,瞥一眼陈明理继续低头穿针:“三郎,你好好说说,济哥儿这两年哪来的钱?”

陈明理摸摸鼻子,丧气恼怒道:“孙儿只是想着拉济哥儿挣点娶媳妇儿的钱,也没想到这小子分了钱倒也豪情,养了一帮兄弟。养了人,这胆气就壮不怕事,又要顾忌面子。赵家女子下嫁张家,济哥儿不做点事情,他的弟兄也就散了。”

对于李赞,实际上只是陈明理法理上的表弟,因为李陈氏无出,李虎臣是小妾生养的。

“牙长的人,也养兄弟?”

李陈氏摇摇头,说:“投军避风的事情,老身去说,三郎有事情就忙去吧。”

“唉,这趟事情跑完,三郎再来看望姑奶奶。”

李陈氏露笑,点着头。整个家里,她就像一个外人似的。若不是娘家人够强势,她的生活不可能像眼前这般平稳。

次日一早,给五郎、七郎各留了一百文零用钱后,赵期昌便与赵家家丁入城。

登州东门,护城河外的进出栅栏前。

这里已有几家抵达,城中气氛压抑,就连守门的衙役也是强撑着场面。穷措大军户要火并,城里谁不怕?

很多所谓的叛乱,都是这种小冲突引发的火并,因为不好收场才定为叛乱,被一刀切,狠狠地镇压可能嚣张的势头。

如大同镇,整个今年就没安稳过,因为闹饷的原因,军士反抗官员摊派的私人劳役等等原因,仅仅一年就叛变了两次!

“吁~!”

一拉马缰吐着白气,小红马驻足原地打着转转,赵期昌打量东门栅栏、门洞,城楼、两侧女墙,咧嘴一笑。

偌大的东门,只有两名衙役站在栅栏入口处,配合他们的军户一个都无,城墙上下一个军户子弟都无。

各处值守,从卫里摊派过来的人手都请假了,他们不会卷进来帮着衙门摇旗呐喊。别说是军官家族闹事,就是民户冲击县衙门,军户也不会平白奉令去镇压乡亲。甚至发生过卫所军站在一旁,看着民户群殴文官的事情。

今日张承翼一袭棉甲,就是昨日张祖娥穿的那件,骑着一匹五花马,手里提着大关刀拖到地上,轻踹马腹来到赵期昌面前:“赵百户,若城中无事,不妨一同去看看热闹。”

那一头赵鼎明已与各家掌事人碰头,站在一起聊着。

赵期昌摇头:“还要去城中拜访北极观老仙长,张兄弟说的热闹,在什么地方?”

“原来如此,赵百户忙完后,赶晌午带人来李家寨就好。”

赵期昌点头拱手,张承翼打马掉头,握着大关刀扬起朝东:“诸位弟兄,出发!”

各家子弟三十余骑紧随,昨日被李赞带来的十余骑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个个脸都丢大了,不狠狠报复回来,家里人无脸见人,他们也抬不起头来。

承平已久,很多军官在城里都嫌两三斤重的刀剑累赘,更别说穿甲。除了赵期昌与庆童不分场合随时带着武备,很多军官平时里与平民一样,看不出什么差别。

东门栅栏前,一名老衙役看着近百余人携带刀枪棍棒,近三成人穿甲,头皮发麻也不得不上去拱手:“诸位大人,县尊老太爷有口信儿。”

张茂眼皮垂下静静看着这衙役,张口:“轻重缓急,我等省的。”

一句话说完,几家前排家丁并肩前进推开衙役,簇拥着各家掌事人涌入东门大街。

大街上此时空荡荡,枯叶在晨风中走动,一个打扫街道的人家都无,都紧闭门窗。

谈判地点就在赵家酒楼,这不是双方和谈,而是赵家要接受李家的服软,选什么地方由赵家决定,没必要选什么双方都能接受的地方。毕竟不是势均力敌的纷争,而是碾压性的谈和。

而赵期昌却不能参与,卫里人都认为是赵期昌射伤李赞,赵期昌出现在酒楼只会刺激李家,并导致谈话出现意外。同时赵期昌不在现场,更能威慑李家。

北极观,庆童拉着马在门口喂食草料,还有两名赵家家丁护卫左右。也是同样的原因,担心赵期昌成为李家报复的对象,或者成为其他人的目标。

有人希望和谈,自然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

真武大殿,赵期昌迈步一愣,老道士不在,反倒是陈明心在这里打坐,旁摆着小桌,桌上满是酒菜。

陈明心合上经书,抬头看赵期昌,手臂抬起指着桌对面蒲团:“师弟既然来了,那正好将青阳仙长交代的,还有一些误会消解。”

赵期昌上前解了日本刀放在右首,刀的位置意味着什么,是一个武官最基本的素养所在。不是为了拔刀方便,而是为了不方便拔刀,是一种和善态度的体现。

“仙长莫非不在?”

赵期昌端着酒盅递过去,陈明心给他添酒,摇头:“蒙山十七家的田启业有意招安,青阳仙长应邀赴宴,撮合此事。”

蒙山十七家是十七个马贼土匪团伙合称,少了这一家还会有其他团伙顶上来。赵期昌皱眉,他并不清楚田启业是谁,问:“招安一事,怎么个情况?”

也是摇摇头,陈明心道:“咱也不清楚,不过按江湖规矩,田启业要带着手下弟兄吃皇粮,那必须给蒙山其他当家的一个说法。否则田启业别想带着老幼妇孺安安稳稳走出蒙山,总之谈完后,兵是兵贼是贼,各走各的路。”

举杯,陈明心道:“昨日的事情,哥哥必须给兄弟一个说法。这事儿……”

赵期昌右手举杯,左手探出摆摆:“没必要如此,兄长没杀我那长随,就是恩情。这情,咱能看的着。”

陈明心露笑,两排白牙:“你那长随好胆量,是条好汉子。”

他一箭箭射在庆童脚下,庆童虽然被干扰,但没有躲避,光这胆量就超人三等。

赵期昌可知道庆童是怎么一回事,纯粹是带着同归于尽的心思在射箭,毕竟杀李赞就这么一次好机会。可庆童还是被干扰了,质疑自己的心性,导致庆童现在还没想通透。

摇头:“不谈这些了,干。”

一杯酒下肚,陈明心环视一眼大殿,道:“这地已被青阳仙长卖了。忙完田启业投军一事,青阳仙长便会去师弟那里落脚。这三座神像,咱会带人运到师弟那里。”

虽然都是百余年的老古董,可这年头这古董不值钱。

赵期昌吃一口菜:“老仙长要在小弟那里另立山门?”

“非也,而是寄存在师弟那里。若是师弟那里不方便,也可放在我陈家寨。”

看一眼披发仗剑的真武大帝,赵期昌点头:“不是多大的事儿,兄长不怕劳顿就运来吧。”

老道士不在,赵期昌与陈明心聊了聊弓术,待太阳升起温度渐暖时,就散了赶往赵家酒楼。

今天新姑爷一家子还要回娘家一趟,他作为三房掌事,必须做个见证。

后院厅堂,赵鼎明洗着手:“李家这回长了个大教训,老子幸苦大半辈子扩出的田产,让那小崽子一折腾,全没了。”

手上血渍溶解在水中,是李虎臣的血。

说着赵鼎明笑笑,笑的很得意。他虽然在家族产业扩增方面没有任何的建树,可他培养出来一个好儿子。李虎臣会经营,可上半辈子弄下的产业这回几乎都打了水漂。

赵期昌坐在一旁翻着地契、转让文书,赵家敲出来五十亩军田,还将李虎臣打落两颗牙,才把这事情揭过。张家那头也敲出五十亩,张屠子得到其中二十亩,其他的落在张茂手中,并掏出现钱给各家让利,有财一起发。

来到桌旁,赵鼎明端起茶碗饮一口道:“多亏老三那一箭,否则光凭青鬃马还真拿李家没法子。这五十亩,老三拿二十亩,咱拿十亩,二十亩拨给芸娘当嫁妆。”

这年头夫妻产业分明,只要娘家人强势,夫家就别想染指嫁妆。嫁妆是女方的,将来继承权是女方一系子女的。若无子女,女方病亡后,娘家可以收回嫁妆。

“兄长,拨出十亩给庆童家里,十亩给芸娘吧,咱就不要这些东西了。”

赵鼎明也没再劝,道:“那咱会把话说明白,是你三房赏赐下去的,让他们承你的情。这土地还要寻人交换,不然在李家那一片,也难安稳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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