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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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黑,赵家酒楼二楼广厅。

临街的这一面已垂下珠帘挡风,挑着灯笼又在如霜月色下,张承翼将一共五枚箭矢拔下,看着箭羽处的刻痕,眉头不展。

返身将五枚箭矢递给他父亲,道:“爹,是陈家的人。”

张茂扭头看一眼护栏,道:“送回去,人家留手,咱也不能得理不饶人。”

酒楼下,换了一身便装的赵鼎明与赵期昌讲着这次集议的目的,借结婚将双方的人聚在一起,定下基调再在卫衙门集议时发力。

两个集团抱在一起,为的自然就是要欺负人,抢肉吃。

这与赵期昌没有太大的关系,但也要列席会议,这是对他地位的认可。以后在卫衙门集议时,赵期昌也是有团体的人了。

近二十名各家掌事人,两个正千户三个副千户,余下皆百户。

婚礼时张屠子与赵期昌能以重要亲属的身份坐到前排,现在两个人只能坐到最末。就连张承翼,没有官身自然也就没有发言力,与各家今后袭职的子弟一样,各自站在各自父辈身后。

赵鼎明是东道地主,坐在主位环视道:“今年卫里有了不少变动,韩荆这一家子还有我赵家二房一家子都跑了,也多出我赵家三房一个百户,只是少了一个罢了。”

“卫里的营生,也一日不如一日。”

“今夜把大伙儿聚在一起,要商讨就三件事儿。这第一是中千户所所佥事的事情,黄允良这老狗没什么本事,也就欺负下面人还在行。咱赵鼎明不才,愿意挑这个担子,给咱中千户所的各家撑腰。”

说着看向张茂,赵鼎明道:“老哥,不能再退了。卫里今日裁了旧马营戍堡,明日就要拆河中寨百户所。搞掉黄老狗,咱去与卫里扯皮,把这事儿拖黄。否则等到两三代人后,城周边全成了乡镇,咱卫里子弟吃什么喝什么?”

“若是如南边儿那样,咱也就认命了。可咱山东诸卫还肩负着繁重班军番上,儿郎们、大家伙儿没了营生,班军番上的路费都难凑。到时候军法压下来,有几个人能逃?”

山东与河南两省的卫所压力很大,各省卫所都要组建春秋两班班军番上京畿参与戍守,其中河南、山东就是北直隶的两条大腿,这两省的班军一直抓的严。

张茂沉吟,赵鼎明继续说:“今日李家小贼子自投罗网,还逮到了于家小尾巴,这中千户所的事儿基本上就能定下来。”

缓缓点头,张茂道:“是这么个情况,可老弟你可要想清楚,黄老狗的位置没那么好坐。”

城中士绅向周边扩充,中千户所首当其冲。

赵鼎明鼻音粗粗出一口气:“无碍,迟早都要和民户抢。各家败落了,咱家里酒楼也难保住。各家彼此、连着我赵家是唇齿相依的关系,眼前这个节骨眼儿,中千户所不能再退一步!”

闭着眼睛长叹一声,张茂点头算是答应下来,在卫里集议时帮赵鼎明上位掌印。

赵鼎明继续说:“这第二件事儿,便是捕倭军的事情。咱的意思是各家并力捏成两个拳头,卫里八百捕倭军,在场兄弟握着二百。咱的意思就是秋后农闲,把人聚起来分成两个百人队,好生操练着,以备不虞。”

捕倭军的名额是很宝贵的,谁家占一个几乎就等于免去一个丁壮徭役摊派钱,还能从卫里提留款分一点。

中千户所正千户之一的王文泽两鬓留着短须,黑瘦面容看着精明强干,颇有勇力的模样,开口:“赵老哥这张张口就来话,操练时吃吃喝喝可是一笔大开销。”

赵鼎明点头:“确是一笔大开销,可没有这二百捕倭军镇着,拿什么去保旧马营百户所?诸位弟兄,将咱手里的儿郎们摆在明面,拉开架势,休说是卫里,就是都司府也会思量着。今后有今后的事儿,反正在咱一辈,城周边的土地不能再丢。上愧对先人,下对不起子孙,狗日的逼急了,哥哥就敢带人挖他家祖坟!”

饮一口茶,赵鼎明继续说:“丢了土,没了营生,再好的家业也要败落。到时这捕倭军,也就成了旁人的了。这是本末关系,切莫自误、倒置。”

王文泽缓缓点头:“是这么个理儿,大伙儿也明白这个理儿,说的再好,可各家也没闲钱不是?这是个死结。目前就说咱老王家,也是有一日没一日过着,温饱生活不难,练军的钱的确很难挤出来。”

赵鼎明愁眉,张茂看向王文泽道:“你也别哭穷,这么着吧,二百军力的确紧了些。咱的意思就是一百人,只要练得好,一百、二百没甚区别。只要吓住那些个杂碎,拖过这个节骨眼,后面就好办了。”

目前为难,为难就体现在戚继光身上,管着卫里却脸皮不够厚。面对都司府的压力,不敢像之前的前辈那样当作耳旁风。戚继光没有顶住,让那些人看到了希望继续使力气,结果就是戚继光为难,卫里各家也为难。

现在就得拖,拖到对方没了心气打消这不该有的念想,或者拖到对方按捺不住拔刀子,到时卫里也好狠狠地干上一仗。

然后是第三件事儿开始讨论,赵期昌就在一旁带了一对耳朵过来。他年纪太小,神童这类东西场面上吹吹就行了,涉及到自家财务支配没人会鸟他。然后就是资历低,手里握的力量不够。

只要他的家丁队伍练好,他再小两岁,在这里也是有开口说话的资格。钱是自家的,可手里的弟兄影响的方面可大了去。

会议散后,各类人物就直接散了赶着回家去过中秋。

今夜的城门也没有宵禁封闭的说法,去赵家庄的路上。

明亮圆月悬空,火把都不需要打。

回去的队伍比较大,赵鼎明的家丁、前来帮闲的宗族子弟、庄里佃户子弟等等,不下百余人。这百余人,就是赵鼎明的底气所在,另一个底气就是他的儿子赵凤翼。

两马并驱而行,赵鼎明听着,赵期昌将黄允良此前的许诺说出。即撤销的旧马营百户戍堡编制东迁,扣在白石墩身上,升格为戍堡。

赵鼎明摇头:“他说的好听,这事儿就是戚掌印也不敢拍着胸脯打保票。”

赵期昌心中还有些期望,想想也觉得自己对未来太过天真,点着头不言语。

赵鼎明便开始询问白石墩开荒事宜,以及赵期昌的规划。

后面一匹小毛驴上,赵普益这个族学启蒙先生骑着小毛驴,两条腿太长也可以说小毛驴太小,脚尖擦着地,一摇一晃听着大房、三房掌事人谈着家业发展,颇有兴趣。

赵家庄里绝大多数宗族都是从大房衍化出去的,赵普益则是唯一的一个二房子弟,至于三房一代代人都活的比较艰辛,在赵家庄一个血脉都无。

另一边,城里张家。

新房里一片红,一对红烛燃烧,张承甲拿着小称挑了赵芸娘盖头,手把手坐在桌边倾诉过去两年的相思之苦。

谈到赵期昌,不忘拿出今日送给他的礼物,新婚小两口儿看着两枚四四方方银色子,一个羞红了脖子,一个瞪着眼睛大有跃跃一试的架势。

两枚色子上,一枚六面分别写着咬、吹、吸等字,另一枚写着腿脚、手臂等躯干部位……

而前面的店铺里,一盏油灯下。

张屠子拿着礼单点着贺礼,张承运弹拨算盘计算着贺礼收入。

这场婚礼张家还背了一些账,希望能填回去。

北城西边,张茂家宅。

一家子在月中摆家宴,坐在主位张茂也将气派的紫花罩甲给脱了,这是他弟弟张节的。对于官服尤其是常服,因为是自制,文官还能遵守规矩。

而武官要自制常服时,往往对着规矩硬干胡来,一个五品千户就敢穿一二品的狮补子,或三四品的虎、豹补子。胆子小一点的就穿六七品彪补子,毕竟彪是山猫也指老虎,如赵鼎明弄得跟三品虎补子似的。

一来是武官更穷,同时升官升起来没有文官那么多限制,有军功一日三连跳不算什么新闻;第二就是用一个高过实际品级的常服,更能激励自己(对人这么说),实际上为的还是气派。

同理,紫花罩甲是非常美观、轻便的绢甲,是朝廷礼仪用甲之一。基本上是在京重将、勋戚将领所用,外镇将领基本上没份。

但武官就是喜欢标榜自己,朝廷不赏紫花罩甲那就自己做一件穿上显摆。导致正德时期不得不屡次下诏,禁止外将及在京中级将领穿紫花罩甲。

这件紫花罩甲就是张节自己弄得,放在家里有个宴会什么的就穿上显摆。在外领兵不方便携带,摆在家里,就让张茂穿着开始显摆显摆。

一家人在月下,张茂不言语沉思卫里事务。

他女儿张祖娥害羞连话都说不完整,坐在小凳上依偎在右首母亲的怀里;儿子张承翼坐在下首,对着关心选婿经过的母亲讲述:“有胆有识,是个沉稳干练的好小子。也讲究言谈行举,是个容易说话的人。”

杨氏抚着女儿的头,不显老的面容上化着淡妆:“难得翼哥儿看得上,就是不知家里情况如何。”

张承翼掰碎月饼往嘴里送,笑着:“母亲,是个能做主的。赵家大房那边谈事情,多会询问这小子,三房就是三房,不是大房附庸。而这小子破家之后,拉扯着两个小弟生活下来,想来也是个会经营,会体贴照顾人的。”

想到赵期昌可怜身世,杨氏感性难免轻叹一声:“唉,这经历过磨难坎坷的人就是不一样,老爷如何看?”

张茂怔了怔,回忆片刻道:“这人邪乎,是良配也非良配。”

“老爷这话何意?是允了,还是不允?给个准信儿,家里头也好早作准备。”

杨氏说着拍拍女儿脑袋,张祖娥抬头鹅蛋脸布着红晕,双目漆亮瞅一眼自己父亲,赶紧埋着头,耳根子发烫。

张茂端起酒盅沉吟:“是这样,老夫觉得这后生有本事,可心狠手辣。能做大事,自然也能惹大麻烦。成与不成,老夫这里也摸不准。到底能成与否,看珠珠的心思。”

说罢仰头一气饮酒,双眉轻皱,想起射向李赞的那一箭,可是飞向人堆的。他也认定是赵期昌射的箭,这已经不是本事不本事的事情了,而是心够不够狠的事情。

再有本事的人,也不敢往人堆射箭;而赵期昌却射箭了,这种刚愎心狠,对自己箭术的自信,以及对人命的漠视,让张茂欣赏的同时,并不喜欢。

毕竟这种后生当部下是好手,当女婿可就要另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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