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红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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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大街,张家肉铺北五十步。

在赵期昌目光中那里的行人、摊贩推搡躲避,六七骑从巷子里奔出,人人佩戴面巾,狠拉缰绳马匹吃痛长嘶,一个急转之后朝南狂奔而来,直直冲向大红花轿。

“想干什么?”

赵期昌想不明白,看模样也不是要杀人,就这么冲过来除了惊吓人群外,还能干什么?

五十步,对马匹奔驰而言也就须臾间的功夫,前排七骑撞来,迎亲队伍一哄而散。

张家与赵家酒楼对面,却在北几十步的地方。赵期昌还有反应时间,扭头看白庆喜。

白庆喜咧嘴:“喊声哥哥,让咱听听。”

“老爷!”

庆童暴喝一声,头也不回手中强弓拉圆,弓身嘎吱作响:“青鬃马……那是李赞小儿!”

张家肉铺前,最先冲来的七骑驱散迎亲队伍,围着轿子挥舞马鞭抽打靠近的人,怒喝着吓唬人。

骑着青鬃马的李赞看着花轿前背着新娘的张承甲,两腿紧夹身子斜着探手冲向一对新人。马蹄飞踏,李赞大半截身子横出,一只手在前如鹰爪扑来。

“贼子敢尔!”

张承翼右手抽刀,大步上前立在路中,在李赞必经之处横刀,双手握紧刀柄躬身屈膝战刀横出拦在路中,全身力量收缩。

李赞根本不怕横在马腿的刀,身子坐直狠拉缰绳操纵青鬃马一跃而过,身后殿后的五骑齐齐冲向张承翼,张承翼只得紧急翻滚躲避。

微微震荡一人一马落地,李赞身子继续斜挂在马上,手臂抓向赵芸娘腰背。

刺耳破空声传来,同时李赞身子一颤,指尖与赵芸娘背上刺绣花纹轻轻擦过。

“痛杀我也!”

怒喝一声,李赞脸上面巾嗖的不见,抬头惊骇之极看着赵家酒楼,右脸颊皮肉绽开一道粉色肉槽在瞬间渗出一股鲜血,涌出顺着下巴淌下。

瞳孔微缩,他顾不得太多身子更大幅度的向马腹收拢,血液挥洒,又一根箭矢破空而来,钉在青鬃马上。

吃痛的青鬃马长嘶一声更是发狂向南疾奔,余下十二骑见失了先机,打马紧随。

张承甲将死死抓着他的赵芸娘重新放在轿子里,一枚箭矢就钉在轿子前三步处,白色箭羽震荡,周边一滴滴血点,他亡魂大冒,干吞了一口唾沫,脸色发白。

“哚!”

一声脆响,酒楼上赵期昌扭头去看,一根箭矢钉在自己四步外的护栏上,箭矢振荡嗡嗡作响,正在张弓的刘瘸子瞥一眼自己面前的箭,顺着轨迹朝南看过去,陈明心张弓瞄着他,只是稍稍半息犹豫,他手中弓箭卸去力道。

刘瘸子右手举着箭矢,在陈明心的目光中重新钉在护栏上,左手举着弓以示自己收手。

反正,那一头已经保住了一对新人,没必须再激化矛盾。

庆童依旧张弓,强弓拉满对着李赞射去,屏住呼吸一箭接着一箭,一箭箭破空而去。

“哚!哚!哚!”

庆童在疾射,每射一轮便有一枚箭矢钉在他脚下的护栏上,白庆喜已趴在了地上,箭矢入木的声音让他心脏也是一顿、一顿。

竟然真有接应的,这他娘的是抢亲还是打仗?

赵期昌看着陈明心,楼下马队呼啸疾驰而过越来越远,想了想遥遥拱手。

陈明心射出第五箭,左手提弓两手合拢抱着弓抱拳,转身疾步就跑,孟尚守这伙人已在马上,颜植拉了陈明心一把,纵马向南与李赞十余骑拢共二十余骑,冲出南门。

毫无斩获的庆童狠狠将强弓砸到地上,跳下护栏仰天痛嚎一声:“啊!”

双膝一软跪在木板地面上,一拳接着一拳砸到木板上,宣泄着内心的忿恨、不甘。

他没时间在右手绑牛皮扳指,拉的又是强弓,右臂拳心在渗血,拳头嗑烂也在渗血。

张家店铺前,卫里赴宴的大人物们脸色比一个难看。

抢亲算不算大事?

真的不算,甚至可以看作参与少年有勇气的体现。可这是在城里,影响的又是赵、张两个集团合流并力的事情。

周围乡邻受惊后,现在围在四遭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认为赵家太过分。

或许,一些人以为这是一场善意的游戏。

赵鼎明上前拔出地上白羽箭矢,箭头微微变形,握着箭杆看酒楼,那里赵期昌正将弓往腰间弓囊里收,赵鼎明不由眉头紧皱。

刚才人马拥堵,若是赵期昌射的箭,难道就不怕误伤?

折身回去,递给张茂:“老哥看看,这个事儿怎么了结。”

张茂右手握着箭杆拍打左手手心,眯着眼:“李家人耍威风,咱也给了他苦头吃。让李家人摆桌酒,给个说法吧。”

赵鼎明不满,毕竟受辱的是自家,与张茂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两家合流,受益最大的是赵家,不是张家。

但也只能坐下来谈谈了,点着头:“那老哥如何看?”

“新人受惊,给新人讨要一些压惊的东西就行了。”

张茂将箭杆递给身后跟着的女儿,张祖娥手上戴着鹿皮铆接鱼鳞的手甲,握着箭杆抬头看了一样斜对面酒楼,跟着张茂进了店铺。

张承翼拍着身上尘土,来到花轿前锤锤张承甲胸膛,又帮他整理胸前大红花,眼皮子垂着:“兄弟,这事儿大人有大人的说法,咱也有咱的说法。带着弟妹先入门拜堂,这事儿与他李家没完!”

张承甲点头,在张家、赵家两家子弟注视下,背着赵芸娘跨过火盆,在拥簇中进了店门。

他弟弟张二郎张承运看着兄长与新嫂子入门,扭头看着南门方向啐了一口,整理一番身上的黑纱对襟衣,坐在店门前小桌边,提笔开始正式收贺礼,录写礼单。

不见了新娘子,不少围观闲汉败兴而归,暗骂抢亲的人本事稀松,没让他们看到精彩的一幕。

唔,抢亲也不一定要把人带走,只要把新娘子弄翻在地越狼狈越好。因为新娘子这日,为了在洞房时方便紧张的新郎官一炮见红,裙子下面穿的可是开裆裤……

张家院子,赵期昌一个人赶来。

庆童的状态太差,见不得人;白庆喜筹算失败也没脸继续在赵期昌面前晃荡,刘瘸子则去收拾行李。

刘瘸子是北城外蓬莱车行的人,车、驴马什么的与他没有关系,都是车行租给他的。光杆一个,也就一些换洗衣物要收拾。

至于刘瘸子与车行签的书契,面对一个滚刀肉一样的伙计,自然是好聚好散江湖风范。

枣树下一张方桌摆着各种卤菜,两家子弟将赵期昌围绕在正中,刚才都以为那几箭是赵期昌射的,也都被这几箭压服。

端着清淡米酒饮一口,这年头的大多数酒与茶一样,是日常饮料。

赵期昌右手搭在桌上几个指头敲着:“李家出了这么个逆子,爷父老子管教不来,那咱就帮他爷父老子管教管教。免得以后,祸害卫里。”

对桌是张承翼,张承翼手里捏着一只香脆耳朵撕咬着咀嚼:“怎么整?”

赵期昌看着那残缺不齐的酱黄耳朵,挑眉:“废胳膊腿什么的,李家会与咱拼老命。就切他一只耳,只要在这卫里一亩三分地,他就别想安安稳稳讨婆姨。”

低头看一眼手里猪耳朵,张承翼咧嘴笑笑:“轻了,要不阉了。宫里头的饭也好吃,成全他。”

赵期昌摇头,笑说:“万一在宫里,这位发达了怎么整?就一只耳朵,这人能长个终身记性,也能让旁人知道咱两家子不好惹。”

割耳朵已经是最大的惩戒范畴了,若是割了人家小兄弟,简直是不死不休。毕竟李赞是独子,断了人香火,又是奇耻大辱,李家老少爷们儿都会抄家伙拼命。

歪着脑袋想了想张承翼点头,左右看一眼:“跟着李獠的那些小贼,可都认出来了?”

一名少年开口:“翼哥儿,有一个是卫学的于学忠。”

又有人开口:“还有于家的学礼,咱瞅着就是于学礼放的风。”

“还有于家……老九,你去于家言传一声,让他们兄弟俩乘早来见咱。否则咱就去卫学堵门,打断他娃股拐,好的不学净学孬歪的。”

张承翼对着之前开口的少年做指示,这少年端起酒碗仰头饮完,拿起一根猪蹄就冲了出去。

院子里这帮小一辈做他们该做的事儿,正房里老一辈坐在圆桌上,通过门看着小一辈手腕。

卫所军官家族,实际上完全可以看作本地地头蛇。如果朝廷是最大的社团,那一个个卫所,就是堂口据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厅堂不分家,你有正厅级,我有正堂级……

各家掌事的人都已经派人去家里拉人,讲道理讲不通透的时候,就得靠拳头说话。大不了拉开阵仗,在城外来个校军比武……

张承甲在院中走动各处敬酒,至于报复李赞已经不是他的私事儿,这事关系两家颜面。

张茂这一家是卫里最强的,赵家较远的因为赵凤翼在京有不错的声势,近的涌出赵期昌,导致赵家势头大涨,这心气也就高了。

他是新郎官,这种事情他真的掺合不上没有发言力。张承翼是张茂独子,卫里有名的长人;赵期昌是百户官身,赵家三房掌事人,还是神童。论公私身份,赵期昌完全可以代表在场赵家小一辈。

正屋里,老一辈的人谈兴不高。就等着送一对新人洞房后撤到赵家酒楼,在酒楼议事。

毕竟张家这地方,真的实在是太小了,商量东西都觉得降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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