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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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雾白隐隐透着浑厚又沉重的阴色,闷热无风。

潍县外,官道旁宿营区域正进行营垒固化,昨夜只是扎下军帐草草应付一夜。但看如今的天色,今日已无拔营的必要。

营区边缘开挖排水渠道,打埋木桩修建简略木墙,上万军士匆匆早饭之后,便投入了营垒加固工作。

营垒靠近官道侧,营中辕门所在,哨塔之上赵期昌卷开新画的构图细细审视,又看看左近视线内的地势,对加固营垒一事非常的上心。

他对加固营垒一事精神投入,明显异于寻常,可见这加固营垒一事,绝不是一次正常的宿营固化工作。

军营位置正好就在周是问屋舍西三里处,坐北朝南,背依白狼水,背后十余里就是固堤店巡检司,与东边的潍县县城正好在十里间距。

如李羡所说,青州府的兵权是个烫手山芋。青州府的卫所军户远远少于民户,而交通便利与外界有充足的交际;而登莱两府卫所扎堆,又易于封锁消息,关起门后想怎么胡搞都可以。

何况青州府府治所在的益都县还有衡王府,在登莱卫所基础上胡搞,来回折腾对朝廷来说也没什么,反正卫所军已是荒败、濒临死亡,折腾抢救一下也无妨;只要赵期昌不插手地方吏治,恪守武臣本份,朝廷也不会说什么。

若是跟衡王府的人有了莫名其妙的联系,到那时不是罪也就成了罪。

李羡的提议是根据山东六府形势、综合各方面形势提出的合理合情的意见。这种提议只要沉心思索,都能探究出来。赵期昌自然会听取这种合理的意见,这才做出了舍弃青州府兵权,紧握登莱的决议。

而这个决议,毫无疑问又会让军中不满,青州府虽说驻军编制少,但也有一个守备,两个操守的官帽。

陈明心大步而来:“家主,各军把总以上皆至军门前。”

赵期昌合拢图纸,走下哨塔递给周是问:“就劳烦先生督工,观今日云色风向,这雨兴许能下三四日。这几日,顶着雨,也要将营垒固化!”

周是问双手接住图纸,神色严肃:“东家放心就是,三日之内不完工,周某投水便是。”

工作难度不在工程量,毕竟只是加固木制围墙,纯粹的土木活,不需要烧砖、打石这种大工程。劳动力也非常充裕,足足有上万精壮军士可用;而难度就在于雨,要顶着雨克期完工。

就是等不了那么几天时间,必须要冒雨施工,在潍县方面通报历城前,将军营固化完成,造成既定事实。

赵期昌四四方方的行军大帐前,赵期昌步伐稳健走向帐门,帐门前近六十人的中高级军官齐齐起身。

落座帐门前的大椅上,解下苍缨毡笠转手递给身侧陈明心,陈明心左手按剑柄,右手端着赵期昌毡笠侍候在一旁。

赵期昌则对下面众人摆摆手,脸色沉肃:“诸位就坐。”

哗啦啦,五六十人分左右两班,每班三列,不分先后坐在马扎上。顿时,军中派系就从行为习惯上表现出来,捕倭军出来的军官头盔解下放在膝上双手抱着,王文泽的曹州军、李昼部的标营旧部也都有样学样。毕竟王李二部的军官都是货真价实的登州子弟,知道捕倭军的习惯。

在郭敦带领下,东昌军军官一个接着一个将头盔解下,放在膝盖上,挺直腰板。

等下面人解去战盔后,赵期昌才开口,下巴扬起:“昨夜营中失火,千总田可成督兵救火,因醉酒、火势突变等原因,自田可成以下,军官、军士十三人丧命祸害,另有二十余弟兄为烈火灼伤。”

“就此事,本将业已上报都司府,省去了田可成醉酒这一环节。为死去弟兄们的家眷生计着想,便报了一个白莲贼子纵火,又于慌乱中袭杀田可成的急递上去。若是臬司前来核实此事,我想诸位应该知道怎么回复。”

王文泽挺直腰吸一口气,张开嘴露笑正要接话,来展现他姻亲的地位。

结果他身旁的赵显脸色不变,张口就来:“将军,如今东昌军归入我登莱建制。我登莱各卫本就贫瘠,将军照顾诸位弟兄家眷生计,一番好心报了个阵亡上去。可到时候,这军烈抚养的担子,可就压在登莱各卫肩上了。”

“这叫什么话?我登莱两府能养东昌军弟兄,为何就养不得诸位弟兄的家眷?”

故意恼怒扮黑脸的赵显,赵期昌看向郭敦:“郭千总,田可成家眷安置一事,就交由郭千总负责。”

郭敦改蹲坐为双膝跪地,头盔滚落在地,顿首哽咽,说不出连续的话语,哭的伤心:“谢……谢赵都司……仁……”

东昌军军官人人垂头,田可成的突然死亡,让他们都有些措手不及,措手不及的另一面,就是悲伤。

赵期昌轻叹一声侧侧头示意,两名捕倭军军官起身将郭敦搀起,赵期昌继续说:“田可成之失,虽死于火,但要归根于酒。我自统兵以来,三番五次严禁行军、临战之际饮酒!如今虽回登莱腹地,稍有松懈虽情有可原,然而法不容情!”

看向李羡方向,轻喝:“典军李羡?”

李羡起身,拱手作揖:“属下在。”

“本将知道君美先生此番科场得意,但先生身为典军,却知法犯法,害我军中弟兄枉死于火灾,又使得军中粮草白白化作灰烬,这罪该怎么定,还请先生给说法。一个能让本将、军中袍泽能接受的说法。”

李羡踏前两步,双手负在背后,颇有傲气的模样,昂首:“学生自知罪责难逃,甘愿受军法处置。”

憋了半天的王文泽赶紧起身,拱手:“将军,不可重处君美先生!适才,将军为诸位身殁的袍泽报了阵亡,并说白莲逆匪纵火,又隐去饮酒情节。若处置君美先生,此事传到历城方面,臬司追查下来,恐不好交待。”

昨夜火灾受损的东昌军,责任人是李羡,这就导致捕倭军军官、东昌军军官都不好发表意见。

王文泽说罢,李昼见没人再开口,便表态:“若要以军法处置君美先生,那千总田可成等人家眷便得不到该有的抚恤;若不处置君美先生,又怕田可成等人在天之灵生怨。这的确是个两难的问题,然而事有先后之分。”

一脸的肯定和仰慕,李昼缓缓分析:“因将军一腔好意,先报了田可成等人阵亡,此时只能一口咬定此事,再生事端何其不智?何况,君美先生摆宴也是一番好意,方便军中袍泽结识。谁能料到会有火灾发生?谁又能想到,田可成会一腔热血冲在最前去救火?这都是想不到的问题,岂能归罪于君美先生一人之身?”

赵期昌微微皱眉,李昼喘一口大气,又侃侃而谈:“再者,纵是君美先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惩戒君美先生而使得田可成等十三人家眷失去抚恤……在标下看来,如此做过于苛严,不近人情了些。是故,标下恳请将军,以亡者身后事为重。”

郭敦听着,心中万马奔腾,忍不住垂头又抽噎起来,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片刻的沉默,赵期昌缓缓抬起手:“的确要考虑诸位弟兄的身后事,然而典军李羡不可不惩,否则军法荒驰,成何体统?”

手猛地挥下:“罢职李羡,轰出营去!”

赵显起身:“将军,是否重了些?”

赵庆童紧跟着要起身,被赵显一把压回去,继续说:“君美先生即使有失,也不至于罢职呀!”

“本将如此,也是为了君美先生好。可对?”

赵期昌看向李羡,李羡笑吟吟拱手:“诚如将军所言,还请将军念旧日同僚一场,容小可收拾行装。”

赵期昌颔首,闭目。

待李羡走后,赵期昌睁眼环视一圈:“也不相瞒,李羡心在科场,这才近日以来荒诞行事,屡屡视军法为无物,大作狂士派头。只是没想到,本将一时放纵惹出了此般祸患。”

李昼很贴心的回应:“这是不期之失,非是人力之故,还请将军莫要自责愧疚。”

“岂能不愧?”

赵期昌感慨反问一句,环视周边轻咳两声,眼皮上翻瞥一眼渐黑的云层:“如今前军抵达潍县,而后军及东昌军家眷两万余人还在济南逶迤而行。虽是盛夏之际,但距离隆冬也不过四五月时间。因眼前安逸便不思虑今后的祸害,智者不为也。”

东昌军要跟着赵期昌迁入登莱防区,连着东昌军家眷,乃至是血缘较近的亲族都要迁移。不是赵期昌强令或骆颙下令要求,而是形势使然。

东昌军在赵期昌逼迫下朝东昌府的白莲教下手,导致整个东昌军、登莱军站到了白莲教的对立面。东昌军、东昌军的家眷若不躲入登莱,等待他们的只有连续不断的各种宗族械斗、仇杀。

主要目光落在东昌军军官集团身上,赵期昌缓缓道:“本将会如约筹建登州左卫安置诸位家眷,而东昌军番号存留或更改,还要看兵部职方司的回文。此外……”

他微微侧头看向捕倭军:“此外,我欲放弃益都守备、穆陵关操守、日照海防操守这三方官印,青州府上下十三处巡检司、三处百户所原封不动。而作为代价,我要在潍县设立防御操守官,若能再进一步,会在高密增设一操守。”

突然雨点稀落打下,赵显皱眉:“将军所虑为何,我等明白。属下所疑惑的,便是这一步好退,就怕立稳跟脚后,再难走出登莱地界。”

雨点渐稠,无人动摇。

赵期昌神色平静:“朝廷乃大公之地,能者上不能者下乃是定律。山东年年生乱,骆颙不能止,自会求着我登莱军挥兵西进。打铁还要自身硬,还望诸位恪守军中法度,严于律己。如此严阵以待,即便骆颙有意压制我部,可朝廷终不会忘记我赵期昌所部骄兵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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