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人心似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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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武道宫,山门仿照北极阁修建,在原有地势基础上进行增高。过山门前牌坊后,登三十二级石阶后,才算进入山门。

山门与大殿之间是一片平地,点植两棵松树。这里是供道门子弟、信众上香拜谒的地方,也是早晚做功课的地方。而大殿左右、背后地势渐低,各种建筑呈现环形渐低一共两层向外蔓延。远远望去,真武道宫仿佛一个金字塔,取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意而修建。

此时真武道宫还在进行最后的点金、涂漆工作,而这项工作最能彰显一个门派的底蕴。论修建费用,场地、劳工费、瓦木建材费贵不到哪里去,贵就贵在后期的装饰。一个木制品打十几遍的漆,瞅着跟树脂层一样的水光才算是合格。一桶桶的大漆,量少还能花钱买来,量大的话,有钱都买不来!

此时大殿中、外两侧盘坐着做早课的四百余道士,等这些以少年为主的道士散后,赵期昌才阔步进入大殿。

老道士如今瘦的只剩下一张人皮,发须雪白,一袭杏黄背绣太极八卦道袍,怀里抱着雪白拂尘闭眼。听着赵期昌脚步声渐进,睁眼:“梅川来了啊?”

赵期昌抱拳:“弟子遇事难决,想卜卦求签。”

老道士指指神像所在,声音含糊:“老了,但论解签,登莱还无人能及为师八成功力。”

赵期昌应了一声,拿起一副签筒摇晃,又嫌麻烦,直接放下签筒抽了一根签,握在手里也不看,走向老道士:“师尊,弟子问的是‘谋事’。”

“干亥来龙仔细看,坎居午向自当安;若移丑艮阴阳逆,门户凋零家道难。”

赵期昌念完用词浅白的签文,递给老道士:“师尊,这是顺应时势之签,顺则安宁,逆惹是非。”

“不然。”

老道士摆手,缓缓道:“此签于常人而言,凡事宜依理顺行,不可妄意强求,否则反招祸患。”

“干亥位居西北,来龙由此脉,甚是分明。坎为正北,子位;午为正南。离位;坐坎向离。自与干亥来龙之脉有阴阳交媾之美,可谓大吉。而丑艮位居东北,则与干亥西北龙脉阴阳相反;择门户基业于此,自家道凋零,丁口不旺也。方向西北大利,正北正南皆利,唯东北不利。”

赵期昌听着摇头:“师尊,此签分明是指凡事应该依理而行,不可悖理自以为是,否则将自食恶果。”

老道士抚着胡须尾端,嘴角微翘泛着笑意:“签意以顺逆为题,梅川不妨扣心自问,所图之事是顺是逆。”

这话让赵期昌稍稍迷惑,赵期昌一屁股坐在旁边蒲团上,双臂搭在膝盖上,努嘴:“师尊,弟子这两年来,已分不清顺逆为何。大顺大忠的事情、人物没见几个,倒是监守自盗,以权谋私之事比比皆是。”

老道士缓缓扭头过去:“人心所向即是顺,人心叛离者为逆。问顺逆,不如问问人心。梅川,可知人心?”

“人心向利,亲情为绊。”

赵期昌毫不犹豫回答,缺见老道士笑而不语,不由皱眉深思这个人心究竟指的是什么。

老道士眺望殿外青烟缭绕的四足双耳方鼎,声音缓缓:“人心似纸张张薄,军心如铁碎山河。”

“百万人心,如何比得上一万军心?梅川坐拥登莱九卫共七十一千户所,麾下可用军户军余口丁不下二十万户,口一百五十余万,丁壮可得五十万之数。以百万之口,足以养殷实之军七八万。背依登莱,手握军心,梅川何虑人心不顺?”

老道士语气缓慢,向赵期昌叙述一个事实:“而今,登莱各处无不以小都司、三都司称呼梅川。眼前大好时机,若梅川强势清理各卫虫蟊,以登莱为家底,进可跨海图谋辽东商路,退也可守据登莱分利于盐商。此造福子孙之大计,二三代中,若天下有变,可期公侯之位。”

大家可能奇怪,为什么明末军将差阶里,会在游击与参将之间多个都司。因为这个都司之前不存在,出在后期。职务设立的原因简单,就是为了综合强化某地驻军的职权,就升某某游击为都司衔。意思也简单,就是让挂都司衔的军将有权直管辖区内的卫所事物。

大抵上,都司差阶就出现在嘉靖后期,是对卫所制的最后一次抢救。显然,没有动力,剥削重重的卫所军,根本不吃这一套。

为了抢救卫所制度,晚期不少总兵本职为都督府左右都督,分管辖区内都司事,实行练兵、调兵、用兵一套班子制度,还是因为病入膏肓,阻挠重重而收效甚微。

甚至,天启年间还出现过总兵兼任巡抚的事情,依旧没能唤醒哪怕半个省的卫所军斗志。

而现在,卫所军虽然臃肿不堪,依旧是充当边防的主力部队,没有沦落为肉鸡。等募兵制彻底大行其道时,卫所军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也没几个人会管卫所军的生活如何。结果募兵战斗力垮了后,回想起还有开国的功勋后裔,说什么都很难激起卫所军的战意。无他,彻底寒心、麻木、不信任朝廷罢了。

而摆在赵期昌面前的,是还未冷血的卫所军户,也不是明末那种军户逃亡只剩下空架子的卫所;还有委任差使时出格的‘协掌都司府事’搞出来的小都司身份,直接导致赵期昌在方方面面都有权控制登莱九卫。

小都司是指比正常的都司小一点点,一个小型的都司;而三都司是指在山东这个体系内,卫所正军职权高低上,赵期昌排序第三。他前面的两个都司分别是大都司山东都司,二都司山东行都司也就是辽东都司。

你没看错,辽东都司是挂在山东布政使司衙门下面的,与山东都司同属左军都督府管辖。不过,隔着大海山东这边也就管管辽军的后勤问题,其他的问题基本上都归中枢直管。

老道士几句话缓慢而有力,赵期昌听着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也镇定自若。对他来说,抽到的签不满意,完全可以退回去再抽一个。先图自己高兴,再问事情有没有做的必要和顾虑。老道士说什么,他都不会惊诧,他在意的只是老道士的态度,是支持还是反对。

很显然,老道士支持他干,还举出他手中资源的强大,明确指出让他抓住机会就狠狠干,不要顾忌什么人心、潮流,这年头人心远远不如军心重要!

“师尊,弟子顾忌的就是军心。山东诸军不足以道,所虑乃各省班军,尤其是广东班军动向。”

各省班军是赵期昌最大的压力所在,闽粤沿海剿倭,兵力不足从江西调,从两湖云贵调,从山东调。可广东、福建春秋两班入京番上的班军不能停。本省父老日子水深火热,靠外地调来的客军作战,可本省子弟兵还是免不了路途遥远的番上京畿使命。

自一百年前于谦主持的北京保卫战以来,就形成了以各省勤王军改编,分作春秋两班轮番驻守北直隶各处的传统。整整一百年的发展,班军的战斗力、质量下滑严重,但依旧是一省派到京城的面子部队,不说兵员素质和战斗技巧,起码这类班军的军械都很不错,尤其是广东班军,广东班军是目前赵期昌最为忌惮的一支军队。

这支班军的兵员都是在广西围剿土民、沿海抗击倭寇、海盗、荷兰人、佛郎机人而成长起来的。拥有丰富的组织大规模屠戮、售奴经验,也拥有成熟的基层军官。而让人羡慕又忌惮的则在于,广东这边产好铁,导致广东的班军军械自三十年前开始,就能称作为世界一流。

想想吧,乘坐运船北上的广东班军除了自身装备的火器外,还会有一船船上缴武库的重家伙。一旦东昌军哗变,广东班军好死不死路过,忍不住手痒痒点个炮轰一轰东昌军,以东昌军的脾气,原本还能控制的哗变,就会变成真哗变。

不要质疑广东班军的勇气,九边强军若无必要,都不想跟广东班军驻扎在一起做事。不是怕广东班军作战时无差别攻击,而是怕不小心被广东班军给吃了……

九边军队怕这样的友军,对面的鞑虏也渐渐听闻粤军的威名,如果没有必要,鞑虏是不会进入广东班军防守辖区的。不是黑,而是现在的闽军、粤军真的在吃人!

闽粤百姓常常小规模出海出逃去台湾过日子,与原住民冲突剧烈。后来不知道怎么冒出一个充满商机的流言,说番膏、番鞭极具滋补效用。

直接导致素来穷疯了的卫所军隔三差五去岛上捞一笔外快,或者干脆就是跟海盗合作,收购海盗手里的生番。然后按照秘法,熬制成番膏,卖给中间商,进而流通天下成为上层宴会中必不可少的滋补圣品。

别说原住民,就赵期昌,都有点怵广东班军的风格,担心这帮家伙搅乱他的计划。

而广东班军,大约在六月初有一次大面积的春秋两班轮休调防,不管是北上的,还是南下的,人家仗着自己火器先进,沿途不时演放火器打几炮听听响都是常见事情。

要想弄清楚南北广东班军的行军速度,情报点应该从北天津,一直到南京大营,而他连山东内的情报网都没铺好,这种事情只能再欠师门的人情了。

有很多人,非常多的人担心赵期昌跑的太快,只有老道士青阳子嫌赵期昌太慢!

青阳子在与阎罗争命,留下的时间并不多,赵期昌三年内升总兵,他都觉得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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