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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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城,北街正对着军营辕门的一栋宅院前。天色启明时,夏折柳提着热气升腾的食盒过来给张茂送饭。

此时的张茂一夜没睡踏实,眼珠子不复以往明亮有神:“珠珠倒是有心了。”

夏折柳从食盒中取着饭菜,低头巧笑:“瞧老爷这话说的,小姐何时又无心了?”

张茂落座抖抖袍袖,眯眼轻叹:“有心无心,你也看得出来。左右并无外人,说说赵氏如何下手。”

夏折柳抿着嘴唇,迟疑道:“家主防我甚严,重要议会时甚至不许小姐旁听。不过,曾在走廊听陈明理说过,说是想要即墨左军副将一职。”

“即墨左军?”

张茂呢喃一声,双手压在大腿上如似千钧,低声问:“即墨右军可有消息?”

夏折柳微微皱眉,回忆良久才道:“并无右军消息,倒是听千总王道胜酒会时失言,说是家主想要调王文泽回登州,以王文泽统率左军。”

这个消息让张茂皱眉,王文泽以标营千总的身份下放为曹州守备不到半年时间,怎么可能说升官就升官!

追问:“王文泽统率左军,此事当真?”

夏折柳点头,语气肯定回答:“此事告于小姐后,小姐认定是家主不愿王文泽孤悬在外,这才收缩回来,以壮声势。”

“咄咄怪事……”

张茂呢喃一声,嘱咐道:“右军的事情多用些心,最好三五日内就能探到风声。”

夏折柳面有难色,总不能让她去色诱赵氏一族中重要将领。

张茂恍然悻悻一笑,起身从卧室取来两块银锭子,递给夏折柳道:“多置办几身得体衣裳,终究是我张家出去的,穿的不得体,老夫脸上也无光啊。”

这是给你买衣服的钱,被抓住现行,也好有个说辞。

张茂送走夏折柳,吃着他眼中女儿烹饪的早餐,心中一个劲的突突。形势最差,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是不知道,在官升参将的同时,他能握住几营兵马。

现在看来,赵期昌要拿走左军,他还有中军和右军。中军没人会动,因为只要事成后,中军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没人能夺走。让他担心的是右军,比如登州系与彭黯做妥协,将右军番号给彭黯。

一营兵马三千,现在山东官方统计中的兵马足足有十二万人,四十个营上下。有必要这么争抢一个营?有,非常有必要,比如登州卫,现在有捕倭军一营,还有一个只存在于兵部账册的登州卫营。

这种卫所番号营,赵期昌没心思去调整,如果硬要将登州卫营凑出来,那卫里各家、捕倭军就彻底完蛋了,因为捕倭军是吸登州卫营养料才成长起来的。

很多军队只有一个番号,番号在军饷就在,里面无数人站着位置不干事吃着俸禄,还吃着空饷。若无必要,没人会去收拾这些蛆虫,除非一把火能统统烧死。

张茂以为张祖娥给他早早起来做饭以表孝心,还派夏折柳来送饭,就是弥补一点失误。可现在的张祖娥呢?

守备府,后堂寝室里。

床榻上,蚕丝被下,赵期昌双手作恶,声音慵懒迷糊:“再有半月,戚继光就会率领春戍班军归来,老戚练兵本事再强,短短三五月内,又缺乏足够的粮草军械,练出的军队效果也有限。无须太过在意,防范。”

肚兜儿早已被掀掉,背对赵期昌,张祖娥头枕一片乌云,屏息轻语:“那梅郎又顾虑什么?”

“各省班军。”

赵期昌说着指尖微微用力,下巴搭在张祖娥肩上:“彭黯手段、心性远远不如曾铣、赵炳然。虽比卖直邀名的何鳌之辈强,但统筹兵权,他还是不够决然。他若强势,谁敢与他过招?”

张祖娥微微弓背与赵期昌紧贴着:“他来山东时,两三年内战事不休,恐怕将他吓着了,成了那惊弓之鸟。”

“管他是不是惊弓之鸟,反正整个山东兵马不足为虑。我所虑者,便是各省班军。南军北调,一年两批往来轮番,东昌府那边又是漕运重镇所在。不选个好日子,可能东昌军闹事,我登莱还未出兵,彭黯就接各省班军之手遏制形势。”

有默契的少男少女相互摩擦着身躯,赵期昌声音断断续续:“连我都怕东昌军,更别说山东各路兵马。东昌军闹事,没人会急匆匆去弹压,不拿到想要的筹码,没人会冒险与东昌军交锋。”

“若东昌军闹事时,恰好被几支南军碰上,初战失利,一旦被围追堵截陷入被动,那山东各路兵马必然争着抢着去东昌府。到那时,东昌军上下军将难逃一死,东昌军也就废了。”

“断彭黯一条手臂,远不如将这条手臂接在自家肩上。”

说着,赵期昌忍不住轻叹,又要欠师门的人情。只有断定山东南北的南军班军运动轨迹,选出一个合适的时间后,才能让东昌军哗变。

东昌军哗变,这已经不是山东地方的事情了,东昌府地处要害,南方各省班军北上时,多有乘坐运船的。运气不好,东昌军刚哗变,就能有一支南军从运河上跳下来。毕竟客军作战,军功翻倍,没多人知道东昌军的原身是什么,在军功刺激下,南军会疯狂堵截东昌军。

而东昌军哗变是不愿意再受孟尚义指挥,本质上的动力在于他们想闹腾闹腾,向彭黯展示他们的存在,以便获得更好的军饷待遇。

至于与赵期昌的合作,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甚至,有朝一日东昌军还会反戈,听彭黯的军令来收拾赵期昌。

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反正目前成功策划东昌军哗变,就能给彭黯致命一击,使得彭黯种种手段失去支撑的底盘。

赵期昌不怕青州军设立,只怕张茂为了达成目标向彭黯媾和。担心彭黯放下那一点点文官的节操(顾虑),玩弄策反之类的手段。所以,这才瞅着张茂的腰眼子、彭黯的命根子上,狠狠一刀挥出。

一切若成功,最少半年内,彭黯无法闹腾什么事情,而张茂带来的威胁能降低大半。

张茂忙活扩编这件事情长达半年余,赵期昌也前前后后分析过,总觉得彭黯的态度很危险。不反对也不支持,仿佛在试探他赵期昌的底线一样。

他最怕彭黯放下对他赵期昌的顾虑,同意张茂的扩编请求。那么,登州系就会陷入内部洗牌。

可赵期昌却没有从另一个角度分析过这件事,换你是彭黯,面对一个手段老辣,雄心勃勃的中年对手,还是面对一个少年做对手?

他始终认为自己比张茂有胆魄,还不缺经验,可其他人怎么考虑的?

夏折柳回来,隔着屏风欠身施礼:“家主、小姐,老爷那边儿得了饭菜,大夸小姐孝顺。”

张祖娥挪开赵期昌挠痒痒的手,问:“父亲那里还有没有旁的说辞?”

“回……回小姐,老爷还赐了银两,说是给我等置办衣裳。”

张祖娥垂眉:“看来父亲心里高兴,这事儿先这样吧。”

夏折柳离去,赵期昌也皱眉不爽,张茂掏钱打赏侍女,仿佛在暗骂他赵家待人苛刻似的。

张祖娥轻叹一声,推推赵期昌:“想甚呢?”

“我在想,什么时候让夏家姐姐改口,称呼本将军为老爷。”

赵期昌说着扭头看过去,咧嘴笑笑:“成了,今早我先去道宫一趟,家里招待丈人的事情,就劳烦珠珠姐了。”

张祖娥裹着丝被盘坐而起,抚着披头长发拢起打盘道:“道宫若无老仙长,恐怕将成为祸害。”

她的心思,不见得就比赵期昌软弱多少。论对家庭的保护,女人狠辣时不见得比男人逊色。

赵期昌从被窝里摸出月白缎子绣饰金菊纹的肚兜儿递过去:“不必惧他什么,若师尊走后,余下的要折腾,我就陪他好好折腾折腾。”

说罢,他光溜溜走下床榻,从衣柜中取出四角裤,又穿上一件加厚坎肩号服,就算是穿好了。

坐在床榻边,赵期昌忍不住打着哈欠:“也别想太多不好的事情,没了师尊在,还有一些交好的师兄。这道宫,占了咱家的地,那就是咱家的。”

张祖娥摇头:“道宫耳目遍及山东各处,图谋的又是逼反白莲逆匪这等大事。一旦事泄,其他各家好说,唯独梅郎难抽身。”

原来顾虑的是这,赵期昌笑着安慰:“又不是私通白莲逆匪,不碍事的。”

说着,赵期昌感觉到床榻的温暖,越发不想离开,还是咬咬牙,双臂一撑,阔步逃离。

军中五更鼓擂响之时,当值的一千军士早已洗漱、用餐完毕,正列队待命。五更鼓响起,百人一队向东门而出,最终从西门而入,进行晨跑。

一圈跑下来,赵期昌与一众军官聚在一起商讨今日的训练方案。

如果没有演武之类的大活动,军中操训也就那么两三种方案。说的直白一点,就是训练力度不同,伙食搭配也不同。

于学文坐在左首第一的位置上,突然问:“将军,据说八月时兵部、工部会差遣专员前来验收朱高城,并观我捕倭军演练。如今只剩下三月时间,是否增强队列、仪容操训?”

赵期昌摇头:“用不着,兵部下来的人要看,咱没道理就让他看。何况,我捕倭军操训严整,不怕他挑刺。与其幸苦弟兄们邀买名声,不若练好杀敌本事来的切实。”

胡乱找的理由,能想到什么就搪塞什么。

难道赵期昌要实打实的告诉于学文,这次兵部派下来的人就是走个过场?

反正赵期昌根本不在意如何招待那位未知的兵部专员,因为不管他怎么招待,或者那位专员对他的喜恶感观如何,都不起任何作用!

这是兵部给朱应奎面子才派出一个人下来走走过场;如果没有朱应奎的面子,就不会有这么个人!

赵期昌一直认为自己的态度不要太过离谱,兵部专员这头儿挺好打交道。

他也想不到,兵部的专员已提前三月抵达登州,正四处游山玩水,调查山野市井之中赵期昌的风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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