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陆炳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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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赵期昌开始在卫衙门做入冬动员工作。

朱应奎临走,依照此时防倭压力,以及官道年久失修种种原因,从登莱两府拨钱,由即墨三营游击将军张茂从各卫征发军役,对登莱两府境内的官道进行大修,赵期昌负责登州府方面的官道修葺工作。

这是地方文武都能参与进来,增加屡历集体受益的事情;也是方便百姓、商旅的大好事,更能让军队拥有高效率行军、关系地方安堵的大事。

从上到彭黯,下到登莱两府士绅、百姓,决然不会有人反对。花朝廷的钱,给百姓做事,这种事情……不多。

而此时的京师,王杲的冤案正式宣判。王杲这样的清官都成了贪污犯,案子都办成了铁案,那一系列从犯、有牵连的人,自然一定是黑的,不可能冤枉。

陆炳因为出手护卫过王杲,被夏言视作眼中钉,更想知道、并试探一下嘉靖对他这个首辅的信任程度。

说真的,赵期昌明显是多虑了,朝中神仙打架,还不在意地方上当刀子的人。夏言根本不在乎他赵期昌何许人也,他眼中只剩下了嘉靖的态度。就连陆炳、严嵩之流,都不入夏言之眼。

收拾陆炳,只是想明白嘉靖的态度罢了。

故而,夏言指使湖广道试御史陈其学弹劾陆炳以锦衣卫掌事都督同知的身份,借口北京流动人口太多,潜藏奸宄之徒,主张实施严禁政策,以便借苛严政策谋取私利。

这件事情陆炳的确干过,从山东掀起的锄奸运动,导致嘉靖对锦衣卫的工作效率很不满,陆炳这才上奏要对京中施行严格的宵禁、审查制度。具体办事的还是下面的人,锦衣卫这个大衙门里下面人本就日子紧巴巴,有了借口自然对外地人多有刁难,借机弄点油水。

这种事情都是不用查,就可以确认的。

陈其学又揭发陆炳勾结盐运御史侯崔元增加盐税,收受奸商徐二贿赂等渎职行。御史弹劾讲究捕风捉影,一些手法硬朗的御史整人,会将证据弄齐全再动手,陈其学就是这样的硬派御史。

首辅夏言立即起草圣旨要将陆炳逮捕治罪,只要草稿送到嘉靖那里朱批后,就能收拾陆炳。甚至,以夏言此时的威望,都不需要走朱批的程序。

而陈其学,是嘉靖二十三年进士,还是赵期昌的老乡,登州府府城蓬莱人。

陆炳急的团团转,夜里请来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黄锦,打算请这个八面玲珑,朝野各处都有善名的老好人做中介。

嘉靖是吃陆炳母亲的奶长大的,嘉靖南巡时,陆炳更在火灾中救过嘉靖的命。吃过一个奶开裆裤的交情,又是生死之交,陆炳会怕夏言么?

会,对常人来说以上两种交情都是很铁的,可嘉靖是皇帝,那就造成人情这种东西不能作为依凭,更要恪守本份。

黄锦也算是陆炳的老朋友了,是潜邸老人,从兴王府跟着嘉靖到北京来的嫡系老人。

陆炳诉苦,他也没法子不是?锦衣卫家大业大,不搞副业怎么过日子?盐运方面更是扯淡,加税才是利国好事,能解决眼前枯竭的税源问题。只是在舆论潮流上,站不脚。

毕竟朝廷是要面子的,减税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从来不嫌多。你去加税,在舆论上,就是一种很不好的信号,表示中枢没钱了,也有逼反百姓的潜在责任。

黄锦是个老好人,好人一般面相上就能看出来,让人一看就觉得老实、忠厚、和善,所以黄锦有一张圆圆的,带着福相的脸蛋。

在宦官高层中,其他太监一个个都是很瘦的,恨不得沾上假胡子,弄成仙风道骨模样。

一个官员的胖瘦,大体上也能看出其官位,大致是是京官清瘦,地方上的肥胖。前途很好的官员,都很注意养生,自然不会像土财主一样大鱼大肉肥的流油。而越是没有前途的官员,也就越胖,越不注重个人形象保养。

以两人之间的交情,黄锦懒洋洋瘫软在椅子上,右手扣在扶手上,打着瞌睡指尖来回敲击漆亮红木扶手,清脆作响:“成了,陆爷这事,小黄也不好说什么。”

陆炳苦着脸,缓缓点头,看黄锦一开口就知道宫里的意思,便直接改话题:“黄爷今日不当值,怎么也如此劳顿?”

黄锦没好气道:“陶天师举荐了一位真人,主子爷差遣,这可跑断了小黄的短腿儿。今儿天没亮就去城外迎接,这不?领着在城里转了转,认了认地方,刚安置在玉虚观,热饭还没吃一顿,就来见陆爷来了。”

陆炳歉意笑笑,正要抬手招呼老仆准备饭食,黄锦抬手拦住:“稍后夜里小黄还得去宫里当值,就不吃了,吃饱肚子犯瞌睡。”

以黄锦的为人,自然不会说出婉拒的话,陆炳点头不再强请,便问:“黄爷,眼前夏言步步紧逼,能否给小陆指一条路子。”

黄锦不言语,陆炳身子前倾,赔笑:“人家摆明了不给小陆活路,小陆求的不过,只想要一条活命的路。”

眯着眼看了会陆炳,黄锦垂下头小憩,陆炳微笑陪着。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黄锦起身:“陆爷,主子万岁爷那头儿筹划着大事,有委屈,他日风水轮流转,有的报。可命没了,就什么迟了。”

说罢,就离开内厅,陆炳跟着送出去:“黄爷,小陆这辈子只跪过父母、先王和当今万岁爷。旁的人是个什么东西?值得,小陆去跪求?”

黄锦看一眼皇城方向,和善笑着:“陆爷的身份体面着呢,父母君上可跪,跪了旁人,旁人要折寿。人家都不怕陆爷下跪,陆爷又怕什么?”

陆炳还是不乐意,双目圆圆:“那还请黄爷转告圣上,就说小陆心里委屈。”

黄锦微微点头,劝慰道:“就当去太平道宫里跪拜神仙。”

陆炳颔首,面露讥讽,拜的可都是石木雕像,有几个能动能喘的?

次日,陆炳带黄金三千两,去夏言府上学严嵩旧事,跪了一次。

见嘉靖不出手,陆炳又上门服软,夏言大致上觉得摸清了嘉靖对他的态度,更觉得嘉靖离不开他,尤其是眼前复套战事已成定局的情况下。

曾铣一路突飞猛进的提拔,夏言也是出了力气的,曾铣能算是他的人。眼前,也只有曾铣能统合九边边军指挥河套收复战事;也也只有他夏言,能坐镇中枢为复套战事提供一系列的支持。

嘉靖一定会收复河套的,这一点夏言非常的肯定。七八年前吐鲁番的满速儿攻灭哈密卫,彻底颠覆大明对西域的羁縻体系,导致嘉靖大怒,将甘肃、陕西方面负责这方面的文武杀了个底朝天。

有正德这么一个荒唐,却精擅武事的堂兄、先帝做比较,嘉靖表面上对军事不感兴趣,实际上极为的敏感。正德皇帝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军事建树,这一点上,嘉靖极为敏感。不能超越正德皇帝没关系,但不能被比下去。

所以复套战事有了苗头,嘉靖表现出的喜悦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这才导致复套之议席卷天下,几乎形成了定局。

而收复河套,地方上唯一的,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曾铣;曾铣需要一个可靠的大后方,夏言有信心办到,也认为没了自己,其他人办不到。唯一能接替他的是严嵩,问题是严嵩上台后,愿意支持曾铣?

再说了,曾铣在外手握陕西三镇雄兵,他这个首辅可谓是稳如泰山。他若倒了,谁都要掂量掂量曾铣发起的报复。他觉得,曾铣是他个人地位、安全的保障,他与曾铣是相互依靠的盟友关系。

他与严嵩联手搞掉王杲,严嵩是除去一个竞争对手,夏言只是想给曾铣增加臂助。如甘肃巡抚杨博,干掉王杲,杨博就会站在他这边,为曾铣守住西边防线。

现在顺着由头欺负陆炳,就是一次投石问路。

故而,陆炳下跪求饶,夏言很为难的表示愿意放过陆炳。然后,立刻上奏嘉靖皇帝,正式讲述自己的河套收复战事的规划。很简单,就一个意思,以曾铣节制九边军队!

陆炳那头一回去,严世蕃登门,一番计较后双方可谓同仇敌忾。陆炳带着严世蕃来到天牢,找到原甘肃总兵仇鸾。曾铣整饬边军时,将仇鸾一巴掌拍到了诏狱天牢,就等着问斩。

仇鸾自然恨断他财路、生路的曾铣,当场严世蕃口述,仇鸾血书,诬告曾铣清洗边军,铲除异己;又借马市之利经营私利,交接塞外诸胡,靠马市利润厚待士卒,招纳亲信,可谓是反迹明显,野心昭彰。

而他仇鸾,正是因为不愿意投靠曾铣,才被冤枉;因为夏言与曾铣一内一外,他屡屡上书喊冤都不能奏效。

血书中又说,夏言继妻苏氏的父亲苏纲,与曾铣是至亲密友。多次往来于陕西、京中,为夏言、曾铣之间传递口信。

而这份血书,通过东厂的手,送到了宫里。

司礼监一帮人联合来到西苑永寿宫,李芳、陈洪、黄锦、冯保等人跪成一排。

嘉靖容颜保养得极好,面容白嫩淡淡清须,却是一身道袍,乌黑浓密的长发束在脑后,静静看着血书上的一笔一划,保持着微笑,良久不言。

“陈洪,这事儿查明白再说。”

良久,嘉靖说了一句话,挥手,一帮跪着的人仿佛脑门张眼了,齐齐退了出去。

拿起血书,嘉靖面无表情摇摇头,来到后厅看着山河屏风,李芳去而复返,见嘉靖双手负在背后握着血书,目光却在屏风上打量各种名字。

山河图山东这一片,有玄成武、陈其学、赵期昌等七八个名字,已经勾去的有王杲、何鳌两个名字。

嘉靖看一眼捧来朱笔的李芳,问:“蓝神仙到了没有?”

李芳笑着:“回主子万岁爷,正与陶天师论法。”

将堵在喉咙里的话咽下去,以为皇帝要问他怎么看待血书事件,他是不赞成现在收拾夏言、曾铣,这两个人发生变动,对朝野人心的影响太过恶劣。

嘉靖似乎浑不在意血书事件,笑问:“蓝神仙气度如何?”

李芳故作思考,良久才说:“真世外之人,逍遥洒脱。在陶天师面前,侃侃而谈,指手画脚,屡屡让陶天师哑然。”

嘉靖露笑,接住李芳捧的笔,在赵期昌名字上面写了朱红色蓝神仙三字,将笔还给李芳,嘉靖道:“真武一脉出将才,所出,皆是山野将种,身无所依,可靠。”

李芳笑着回复,口吻夸赞:“陆爷那边也这么说,说这位乃是稀世将种。所部军纪更是好的不得了,连彭黯都生了爱才之心。”

嘉靖听了,将血书递给李芳,颇有自信:“这能打的军将,各有各的章法。唯独,这军纪严明的军将,纵是不堪大用,也不会打败仗。”

李芳握着重达千斤的血书,故作思考,又恍然大悟,深以为然道:“主子万岁爷这话,就是精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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