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变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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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水寨,朱应奎府邸。

张祖娥抱着自己刺绣工具去后院找杜氏请教苏绣技艺,赵期昌则在前院大堂办公的寝室里,也是朱应奎的储存公文资料的书房。

火炕上,朱应奎坐在主位,赵期昌与张渠坐在他两侧面对面而坐。

三人中间的低矮炕桌上摆着密密麻麻的碗碟,正中是一口三分铜锅沸腾着。这是古代版本的火锅,鼎这种东西就是煮菜用的,逐渐从大到小演变,小的能叫做釜。

曹丕这个吃货在原鸳鸯锅的基础上就弄出一种叫做五熟釜的火锅,锅中分为五格,汤料不同煮的食材也不同。摆宴时一次加好食材将锅抬上来,因分餐制度一人一桌一锅,各类食材依次煮熟各有风味,故名五熟釜。

酒楼、饭馆,这年头卖火锅也是常见现象。

现在的火锅虽然有葱姜辛辣汤,可没有辣椒,总让赵期昌感觉缺点什么。

朱应奎依次往锅中加着食材,赵期昌翻着一些公文和梁梦龙夹在公文里的信,他对面的张渠则闷闷不乐,可谓是郁郁寡欢,神色忧愁。

放下梁梦龙的信,赵期昌摇摇头,轻叹一声,不言语。

朱应奎也是微微摇头,信是梁梦龙给赵期昌的,实际上还是贾应春借小辈之间的交流,给朱应奎传递信息:曾铣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是时候表现站队的技术了。

咕嘟冒泡的锅汤散着香气,赵期昌拿起筷子搅了搅,问对面:“师兄,何事忧愁?”

张渠摇摇头,撇过头去。

朱应奎脸色也不好,道:“家事,三郎莫问了。”

看张渠的忧愁掺着悲伤担忧,可能是家中长辈问题,赵期昌点头,看向朱应奎道:“师尊,弟子丈人那边即将转任即墨三营。若一切没问题,年底前,巡抚衙门、都司府会下公文,令各卫捕倭军集结操训。”

登莱各卫头顶上一级正管的是登莱兵备道员,其次是负责操训、编制的即墨三营游击将军。

增加登州卫捕倭军编制,是彭黯给出的主要利益所在。赵期昌并不担心继任的兵备道员会从中作梗,他说这个,只是为了打开话题。

朱应奎也搅着锅中食材,面容平静:“捕倭军扩编一事三郎无须顾虑,继任之人,京中已有了消息。算起来,也是为师的四川老乡,就是不知与三郎是否本家同宗。”

顿了顿,他继续说:“此人赵炳然,四川保宁府剑州人。世居建州,说不得与三郎还是本家。此人十四年三甲进士,可做下的事情,着实让各处头疼。”

赵期昌静静听着,如果这位赵炳然真的是世居四川,很有可能也是号称赵云后裔的一类赵氏家族。姓赵的身在四川,不号称自己是赵云后裔,说实在的,都有些不符合常理。

如果这位赵炳然上任,要与赵期昌摆家宴叙辈分,不管双方血脉真假,只要名义上头顶上有一个老祖宗,那就是一家人。

朱应奎酝酿语言,真不好形容他的这个继任者,良久才说:“此人下放江西新喻知县,三年期满政绩卓越补为贵州道御史,后因母丧守孝三年,起补为河南道御史。然后……”

他正说着,张渠突然鼻子一抽,垂首淌泪。

张渠卷起衣袖擦着泪水,捂着口鼻脑袋轻颤着,赵期昌看着都觉得伤怀,看向朱应奎。

朱应奎又是轻叹,道:“赵炳然以河南道监察御史的身份,与给事中李文核查宣大文武,弹劾前任、现任督抚、军将共一百七十七人,尽数贬裁,无一冤枉。听京中老人说,当时以官屠称呼此二人。”

“是故,此人受君上喜爱,擢升为顺天府巡按,又因父丧而去。而这次,起补本来要去江西担任监察御史。不过因此人知兵,严法之故,朝廷应彭黯所请,补到山东来。这个人可谓执法严格,到时三郎莫要贪小失大,栽在这人手里。”

母丧、父丧两个词从朱应奎嘴里蹦出来,张渠哭的彻底没了人形。

他出生时便丧母,幼年又丧父,族里人认为他克亲没人愿意收养,被叔父张瀚过继到名下成为继子。而现在,张瀚的正妻、张渠的继母在京中为质,秋冬交替之际感伤寒而病重。

这种师门内部会议,作为朱应奎仅有的两名弟子之一,总不能将张渠赶出去。

朱应奎也觉得命背,提谁不好,提赵炳然。他又不好劝什么,与赵期昌静静等待,一桌美味也顿时失色,没了胃口。

等张渠哭完,平复状态后,朱应奎又说:“这个赵炳然,来头也不小。严嵩是袁州府东边的分宜人,新喻县在临江府最西边,两县共饮渝水。而彭黯呢,则是吉安府安福人,就夹在分宜、新喻县中间。赵炳然在新喻施政得力全在治水、捕盗、平土民三样,也造福了分宜、安福两县,故而严嵩、彭黯乡土受其恩泽,你说会不会念这个人情?”

赵期昌有些无言,这都能扯到一起,感叹:“好大一张网,算起来我等岂不是成了严党?”

张渠红着眼睛,声音干哑,强作笑容:“眼前,能成为严党反倒是好事。”

朱应奎颔首:“这严党还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三郎,赵炳然就任后,你如何做为师不好说什么。但你要明白一点,赵炳然顶着官屠的名声,决然与严嵩不是一条道的人。此次彭黯讨来赵炳然做羽翼,就存了借赵炳然旧事,与严嵩表示亲近的心思。这个人,嗅觉不一般,投机手段更是不同寻常。”

看着赵期昌,朱应奎正色道:“故而,赵炳然与彭黯,也不是一路人。你若跟着彭黯,可保十年太平;若跟着赵炳然,眼前虽有磨难,可不存隐患。”

这不是彭黯与赵炳然之间的选择,而是严党、与非严党之间的选择。这里有贾应春送来的第一手情报,此时加入严党,正好能赶上一波分赃,人人加官进爵。

可后患无穷,严嵩倒下去,所有人就会变成一层养料,腾出位置,让另外一批人加官进爵。

赵期昌还想着抱徐阶、张居正的大腿,微微皱眉问:“师尊入京后如何选?”

如果可以,他可以挂着严党的帽子,然后与带着同样帽子的徐阶一系拉关系。现在的徐阶,还没有立下山头,把自己藏的很深。

而徐阶本人的羽翼,就是今年赵凤翼这一批进士。三年前徐阶是礼部侍郎,现在转任吏部左侍郎,同时还兼任教授翰林院庶吉士的差事。是皇帝指派的,给翰林院新人传授经验的人物,收下一大批一甲、二甲进士当学生,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实打实的,嘉靖在帮徐阶培养羽翼。而徐阶本职又是吏部左侍郎,对官位分配有一定发言权,你说你是个翰林院潜力无穷的新人,会不会投入这样一个,还是皇帝指派的老师门下?

待这批学生成长起来,徐阶自然是兵强马壮。赵期昌一直以为徐阶混在严嵩手底下夹着尾巴,实际上现在的徐阶还没领悟到严嵩的手段,正秣兵历马准备与严嵩掰腕子。

唔,第一次交锋的结果很简单,徐阶的孙女嫁给了严嵩的孙子,他求和了……

而这种形势下,京中选择更简单,现在跟着夏言就是死路一条,只有两种了,一种是严党,一种是中立的非严党。夏言倒下去后,那就不再是夏、严、中立三个选择,而是严、非严两个选择,双方矛盾会更激烈,京官的日子也更难熬。

人人都有朋友,这种时候确立立场已经不是志向、节操问题,还有友情割舍问题。公的、私的,各方面关系网搅得一团糟。

至于自己如何选,朱应奎真的无法表态,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选。反正夏言那边不能去,就看严嵩能抛出什么,他述职后的去向都没确定,而这种选择要根据当时的自身环境来选。

是故,朱应奎不言语,挽起右手袖子,给两个徒弟夹菜。

赵期昌神色了然,都说有计划比没计划要可靠,要走得远。可影响自身的外部因素太多,很多时候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尤其是官场中人,人人都有朋友,都有旧部要照顾,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名声、操守。到了他这个地步,很多时候已经考虑的不是自己得失,而是自己这个团体的集体得失。

见两个弟子各有心事浮于面表,朱应奎心中感叹,这两个还不够成熟,便说:“其实三郎也无须太过在意,三郎领军的本事是硬本事,不犯大事,虽有小惩却不会有大难。此次为师入京,会与子文兄相互照应。”

“最差,无非齐齐入严党;再不济,一人入火坑,一人在外留得自由之身。将来朝政革新之时,也能相互照顾,不至于坠落深渊。”

朱应奎的表态,有的只是无奈。中枢刮起的风暴,他们都有些难以抗拒,只能随波逐流。

他的这句话,也是交底。

即,张瀚与他朱应奎才是生死相依的伙伴,而此前拉上关系仿佛知己的贾应春,只是一次利益结合。

这是确立这个小集团未来的路线问题,是需要慎重考虑、交底的。要将种种可能的变动考虑进来,免得因为路线相左,或误会,使得这个小集团土崩瓦解。

这种关系未来的事情才是大事,至于朱应奎帮赵期昌找一个可以刷功劳的差事,真的不难。卫里各家兵强马壮以赵张两家为首,这是基层势力;朱应奎又是登莱两府的实质领导人,上面彭黯那头的关系也疏通了。

朱应奎要给赵期昌找个差事,登莱两府各方面,哪个敢说个不字?

问题无非要找个合情合理的差事,免得朱应奎升迁后,赵期昌站不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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