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神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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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八月十五,但彻夜秋雨。

三更时就起床的赵期昌不知道,徐州境内的黄河已经开始决堤,当地军民舍命奋斗在河岸将缺口堵住,而越来越高的河床,导致黄河两岸的河堤又不得不继续增高。增的越高,也就越危险,人力修筑几千里的河堤,增长速度永远追不上河床抬高的速度。

自古有四大水系说法,即江、河、淮、济,而在赵期昌这一辈人中,济水将会消失,但距离那一天,还有几十年的时间。

朱高城守备府,张祖娥领着一大两小三名侍女端着饭菜进入卧室,赵期昌已洗漱完毕,张祖娥给他束着发鬏,沉默不言。

又是出征,她开始讨厌出征。

给赵期昌又穿上三层缝合在一起的丝绸短袖,随后又是一层厚布中衣,最后是细鱼鳞罩甲。赵期昌身为主将,等到他近身搏杀时,说明捕倭军已经完蛋了。他穿的丝绸、厚布、鱼鳞罩甲,以及最后要披挂的棉甲所有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防箭。

多重丝绸缝合在一起,对箭矢的防御力极强,跟防弹衣原理是一样的。中高级将领,有点家财都会这么置办一身。利用多层丝绸进行防箭,在宋元时期就开始流行了,算是硬质铁甲,这能算是一类复合护甲。

卧室内圆桌上,赵期昌坐在主位端着米汤小饮一口,道:“此次出军最长不过一月,最快也就半月内折返。白石堡那边的工坊由赵禄看着,朝阳坡庄里有赵财,朱高城有赵显,不需要家中过度操持。各庄秋收租子月底会上缴,珠珠看着点收入库。”

家业越来越大,赵期昌深感人手不足,赵财、赵禄才能有限又年纪大了,可以执行他的命令去做事,却拿不出合适的主意。

而军中,赵显、陈明理可以独领一部,庆童、陈明心等人还没成长起来。而常信平这个人,在赵期昌看来是个合格的教官、军头,而不是有独立指挥才能的人。

临走,赵期昌做着家中安排,张祖娥已经代入女主人角色。其实这次秋收,论租子收入,赵期昌的收入还比不上张祖娥,赵期昌还要拿出租粮给家丁发放补助,最终结余纯收入,连张祖娥的一半都不到。

她带着丰厚嫁妆入赵家,赵家上下对张祖娥的态度是非常和善的,谁都愿意听张祖娥的话,因为张祖娥手里不缺钱,随便打赏一点,就对得起给她出的力气。

这是个有钱就有地位的年代,都说正妻能打杀小妾,一个带着丰厚嫁妆的小妾,靠着财力拉拢家仆,足以让正妻死的不明不白。

男方、女方财产分明,赵期昌也不会去动张祖娥的财产,动了张祖娥也不会说什么,可事情传出去会让外人笑话。对于挣钱能力比不上张祖娥,赵期昌并不着急。

三房的收入爆发会在两年后,等新田彻底耕熟后,会有一轮产量爆发;而后等区域内水利工程修好,又会产生一轮产量增长。而这之后,便是固定收入,毕竟是农业为主,不会再有什么增长点。

所以赵期昌选择山地、坡地进行果木种植,以作为副业收入,并准备进行养殖业,如牛马羊猪等大型牲畜,鸡鸭鹅等小型禽类都是赵期昌计划中要进行的项目。等地盘内人心归附,依仗军队使得外人不敢伸手割羊毛后,赵期昌才会进行下一轮的手工业项目。

送赵期昌出门时,张祖娥突然说:“三郎,今日姐姐准备去北极观求一根签,准备捐五百石香火钱。”

赵期昌微微一愣,道:“也好,师尊那里招满弟子后,手头也紧。多给些钱粮,也是我等对师长的孝敬。五郎、七郎在那里学习,观里一众师兄拿了咱家里好处,自不会放松五郎、七郎学业。”

张祖娥笑着颔首,她也是如此考虑,继续说:“待天晴后,朱师师母、戚家嫂嫂那边儿,姐姐也会依次走动。大房那边,去还是不去?”

传说中的夫人外交,在现在的官场并不是新鲜事物,在家中时,军官妻妾也会聚会,或者一起骑马踏青,还会举行射礼竞赛。毕竟是卫所军,卫里传统就是如此。一旦兵部征调整个登州卫组建军队远调他处,将士妻儿都会跟随移动。

大房?

赵鼎明做下那么一档子事情,赵凤翼不在,赵芸娘夫妻俩夹在中间很是为难,隔三差五的来三房走动想要弥补,这又不是她们小两口能弥补的事情。

有些拉不下脸面,赵期昌觉得让张祖娥先去大房那边儿,有示弱的味道,问:“姐姐如何看?”

“家和万事兴。”

见赵期昌还不表态,张祖娥又说:“大房那边,兄长不在家中,只有一个妾室嫂嫂,就是来我三房走动,也无法改变什么。”

赵芸娘的母亲刘氏是妾室还未扶正,妾室出门本就惹人闲话,本身份量又轻。她话里的意思是大房有意弥补,只是找不到合适份量的上门服软。

最合适的人就是赵凤翼,可他不在,赵芸娘夫妻两个几次跑过来,已经将大房的态度表现出来了一些。若赵鼎明真不愿意和解,就赵芸娘夫妻俩的行为,早就让赵鼎明赶出家门了。

张祖娥是个极有主意的女子,继续说:“看彭黯做事路数,大房在中军标营也滋润不了几天。几年后,会求着三郎执掌家业,何苦眼前闹得太过生分?”

赵家子弟虽然这次选择大房没给赵期昌面子,但这帮人才是今后赵期昌军中的铁杆嫡系,前几次作战,都是本家子弟充作核心骨干才压住阵势。等赵期昌岁数更大,名望更大,家中财产更多,也让家中子弟更熟悉他的时候,到那时赵期昌赶都赶不走这些人,更不会让其他人拉走。

轻叹一口气,赵期昌道:“就依姐姐。”

说罢,抱拳轻轻一礼,张祖娥也领着一大二小三名侍女齐齐欠身施礼,看着赵期昌脚踩门前上马石,翻身上马。

赵期昌一拉缰绳调转码头,雨幕中看一眼门前守候的军官道:“出发吧。”

“得令!”

一众军官抱拳,一名亲卫右手掏出牛角吹奏,左手叉腰鼓足气开始吹奏,雨水打在毡笠大檐上,一张脸冻得红彤彤:呜……呜呜!

雨势不如昨日大,也只是顷刻间,赵期昌就被淋透披风,纵马踩踏在石板铺彻的街道上,身后五六十骑跟随,二百多副马蹄铁轮续敲击在石板上,清脆作响。

赵期昌进入军营,看着一辆辆架好的马车、驴车,经过一个队列就握着马鞭一挥,披着蓑衣的驭手就扬鞭驾车,载着一车车军士出发。

这次出军,只带了三日干粮,除了前两日做出的月饼,还有一批干粽子。眼前正是秋收时,粮价极贱,基本上可以自己购粮造饭,买粮食比携带粮食要节省成本。

上次跑了一趟潍县,赵期昌所部也有了长途行军的经验和教训,这次出军军中没有一头牛。牛这种东西虽然比马有耐力,更好养活,可比起马有最大的缺点,那就是对水土更敏感。

马走千里,吃草没问题;而牛吃千里之外的草,会出问题。

次日天晴,张祖娥领着一大二小三名侍女与十名家丁,押送粮食前往北极观上香。

北极观后院,路过此处借住的一名青年正在正殿中与青阳子交谈,口称师叔。

张祖娥到来,一袭白底蓝色收边的棉甲,头戴黑旗高尖苍缨战盔,护帘扣在脸上遮住鼻唇只露出一对亮漆漆眸子。

老道士见了对那青年摆摆手,那青年退到侧门位置出去了。

打量张祖娥,老道士神情欣慰,笑道:“三郎昨日出征,太急了呀,可是有事情要说?”

张祖娥拱手:“回师尊,三郎并无事情,是妾身的事情。三郎出征,妾身想着求一道灵签。”

她说话间,侍女张春燕双手捧着香火礼单上前,老道士拿起来看了看笑道:“你们这小两口子就是一对人精,这个礼,老道就收下了。”

张祖娥只是眼眸露笑,不再接话,上前跪坐在神像前,在一排签筒中选择一副,双手抱着签筒闭目祈祷片刻,摇动签筒,掉出一枚签。

看着签文,张祖娥眼眸一缩,怔在那里。

老道士走过来看一眼签筒,又看了看张祖娥手中签号,是第七签,便知是下下签。

老道士轻叹一声,道:“若是三郎,会再摇一枚,直到满意高兴为止。签这东西,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签名,廉将军思用赵人;签文,奔波役役重重险,带水拖泥又渡山;更虑他方求别用,千山万水未能还。

张祖娥心中阴霾,强笑问:“师尊,若是恶签,也能信而灵验?”

老道士抚须:“对签,你不如三郎果决。须知,他是军将,信神不若无神。”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才是一个赵期昌对求签算卦的看法。

张祖娥心中莫名发慌,老道士问:“问什么?”

张祖娥想临时改口改问其他,但犹豫再三还是说:“问我家三郎前程。”

她再特立独行,也只是一个传统教育出来的女子,对于神灵有着天然敬畏,某些方面,远不如赵期昌大逆不道。

老道士抚须,嘴角翘着,他欣赏张祖娥的态度,左手掐算,心中也在根据信息分析赵期昌眼前的发展前程,心中也不乐观,道:“此操劳无果之象,僵守原地难寻进步,不若先退一步。而事事难为,不若退而守田,以待天时。此又有渡河拖泥之象,凡事正直则吉。”

一句话两重意思,张祖娥知道求到什么签不重要,老道士怎么解签才是重要的,这是老道士给出的建议。毕竟赵期昌算的上是一地重将,老道士也随着北极观扩建而地位拔高,影响力增长速度。

老道士不能与赵期昌有太亲密的关系,更不能传出他事事点拨赵期昌的说法,否则他和赵期昌都要倒霉,一个莫名其妙勾结妖道的帽子砸下来,有的赵期昌苦头吃。

毕竟,北极观的基业越发的大了,对民间的影响力是极具煽动性的,再加上赵期昌镇守本地,朝廷方面也担心突然某一天北极观对周围百姓说‘赵将军有天子气象’之类的话。

做不做那是以后的事儿,有没有能力去做,才是眼前该管治的事情。所以赵期昌求签,纯粹就是来找老道士咨询看法。就连他练武,也是其他人师兄上门指点,不再是老道士出面。

老道士给出的建议张祖娥听明白了,形势确实如她抽的签一样,是下下签。赵期昌这一趟出军,不会有什么收获或者进步,能不去自然是好的,可已经去了。

那么想要全身而退,只能身正道直,自然不怕脚上的泥将自己绊倒,进而摔进河里溺死。什么是身正道直?那就是做符合良心、舆论支持的事情,比如救王杲。

所谓吉不是赵期昌能得到什么东西,而是从渡河拖泥的厄运中解脱。综合上文,还是白跑一趟瞎幸苦。但不出事就好,张祖娥心中慰藉不少。

张祖娥离去,那青年从侧门进来,看着张祖娥背影,问:“师叔,这就是小师弟正室?”

老道士点头,道:“没错,与我那徒儿倒也般配。”

这名青年叫神良策,世居南直隶六安卫寿县,世袭延安卫正三品指挥使,拜师武当本庭,来这边是求老道士人脉找遗失多年的姑姑。

而神家家主还死撑着没咽气,谁能找回那个因战乱遗落的神家女子,谁就是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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