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猜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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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二日,历城,城西历山军营。

趵突泉旁,当年繁盛兴旺的几十座佛庙冷冷清清,只有位在山上的北极阁香火鼎盛,善男信女求子的,也会跑到北极阁来求。

留着三捋清须的蓝道行一袭破旧灰黑两色道袍,网巾束发,腰间缠着泛白青布打着补丁的腰囊,背后还插着白色拂尘,一脸的油垢,站在北极阁山门前伸了个懒腰,一摇一晃走下道道台阶,又开始了他新一轮的游历。

路过又开始热闹的军营,蓝道行驻足看了两眼,摇摇头又走了。作为真武一脉在山东的高层核心弟子,他的情报不比省一级官员差。

朝廷每月的邸报,都会一层层删减,赵期昌也是升到正三品,还是挂职都司府的原因,才拿到了省一级未删减的原版邸报。而北极阁这里,也能拿到省一级的邸报。

如赵期昌这类挂职都司府的人员,叫做佥书山东都司,将来若调任其他省,官职关系也会转移,比如佥书河南都司。如果上面要重用,会在调令中申明佥书某地都司掌事,具体什么事情就要看本地情况进行分摊。

佥事这个职位是名词也是形容词,可以理解为以前的主簿,向后可以理解为书记……字面意思大概是记录文案。

而邸报这东西,稍微繁华一点的县城或乡镇,就有专门从事抄录县一级邸报并挣点幸苦费的行当。勉强算是报纸的雏形,不过限于受众稀少,市场规模并不大。没有可观利润去刺激,自然也就发展不起来。

趵突泉边,架设在池水上的凉亭下,赵鼎明抱着茶碗看着持续喷涌,花白的涌泉静静沉思。

王文泽走过来将头盔解下放在刻着棋盘纹路的石桌上,随意坐在石凳上,脸色阴着:“下面的弟兄心里不舒坦憋着闷气,我也知你上下受气,可躲着总不是办法。”

“唉……”

赵鼎明一声轻叹,不愿意言语,估计说下去王文泽又要明着暗着嘲讽他。他们抵达历城已有两日,就遇到了一件兆头很不好的事情。那就是彭黯许诺的安家费,即一人十两的买命钱发了下来,实际到手的却不够一人五两,足足过半的安家费被人坑了。

彭黯签的文书,的确是两万多两,可发下来就不足一万。

新成立的标营人生地不熟,受了委屈向彭黯反应,彭黯却什么表示都没有。这可就为难了赵鼎明这批带头人,下面人是看中标营的高厚待遇才来的,有的是看重的未来的前程。结果都是一样,很失望。

一来就被人黑走过半卖命安家费,今后的生活,恐怕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好。远不如在登州时的光景,起码在登州地界,捕倭军还能昂首挺胸走在大街上。

可如今呢?很多士卒都准备去历城逛逛,看看山东首府首县的光景。但结果呢?赵鼎明根本不敢批准,因为他一来就得到都司府的通知,让他约束部伍,严禁走动以及入城滋扰民生。

看着赵鼎明灰溜溜离去,王文泽也是一肚子火。

这还没检阅呢,彭黯态度就变成这幅德行,也让他心里打鼓。总觉得彭黯根本对他们不上心,是赵鼎明居中作祟,给他们做出彭黯很看重他们的假象,忽悠他们跳进了火坑。

赵鼎明下山的路上遇到张茂,问:“眼前省里各处视我等为草芥,弟兄们平白遭了窝囊气,若不改变省里对我等的看法,迟早会出祸端。张副将,可有良策教我?”

下面人都跟着赵期昌在登州地界混的人五人六,满怀信心来历城闯荡是来逞威风,不是来当龟孙子的。真有受不了的军士杀人泄恨、哗变乃至是逃亡,责任都归他们这帮带头的军头,同时在彭黯那里维持的颜面也将彻底崩解。

张茂也是脸色不好,却反问:“可知昨夜巡抚府衙那边,发生了什么?”

“不知,还望张副将明言。”

张茂鼻音重重轻哼:“我儿不过其亲卫将,又非家奴。昨夜巡抚衙门清理池塘,硬是逼着我儿在淤泥里打滚,这叫个什么事儿!”

斜眼瞥一眼赵鼎明,张茂迈步与赵鼎明错身而过时说:“人家彭黯的意思也简单,之前的热情,眼前的冷淡,无非告诉你我如何抉择。是跟着下面人一起,吃上面的冷面,还是跟着他,给下面人吃冷面。”

见赵鼎明神色平静也想到这一茬,张茂继续说:“这是让咱们选路子,是想当三郎口中的真将军,还是做一个巡抚公手里的军头。如何选,你衡量着吧,毕竟我与彭黯不熟,摸不准他心思。”

按照赵期昌此前的言行来做,那军将与军士将士荣辱与共的同一阶级,不分彼此,这就是兵将一体,是战力、士气的保障,也是割据的苗头,起码在文官看来就是如此。

若是寻常军头,那日子就好过了,什么东西与上头打好招呼,至于下面人吃喝用度,管他呢,先跟着上头人一起发财要紧。正是因为这样,才导致寻常部队腐败严重毫无战斗力可言,因为军士的生活待遇都被上头人和上头的上头人一起吃光了。

也是因为这样,为了保证战斗力,才有了文官默许的家丁制度。这已经是朝廷默许的东西了,可以说是整个朝廷都在一层层吃军费,吃下去的东西,都是本该属于底层军士的口粮。这才有了大量的吃空饷现象,因为发下去的东西只够三人吃,却编制有十人,不吃空饷没法子,总不能把人招过来,由将领自己垫钱发军饷吧?

赵鼎明一路思索,向着军营漫步,他必须要正确判断出彭黯的心思,判断错误那他在彭黯那里的评价就会大打折扣。

人家彭黯,究竟是想要狼,还是要狗?这的确是个问题……

趵突泉凉亭下,张茂与王文泽碰面,哂笑着:“他开始犯糊涂了,这一趟过来,是福是祸,难定呀。”

王文泽缓缓点头,问:“张副将如何看?小弟觉得,彭黯这番用意是敲打,也是投石问路。”

彭黯之前许给他们的待遇太好了,可捕倭军的核心赵期昌没来,还另起炉灶直接拉出一支新捕倭军。在朱应奎帮助下,还直接取得合法编制,彭黯这里心中有疑虑也是正常。

毕竟彭黯许下的好处太大了,虽然彭黯手里的资源都是朝廷的,给这支新标营倾斜注入,若做不出成绩,无法给朝廷满意的答卷,彭黯也会倒霉,起码一个识人不明、不堪兵事,或者难堪大任的评价就会落在彭黯头上。

王文泽则认为彭黯前后态度变化就是试水,若赵鼎明带来的这帮人不顶事,从骨子里就是软的,那许下的东西不作数,想来他们也不敢闹腾。

若这么一试,赵鼎明这帮人有本事也有脾气,那彭黯才敢按着原计划开始武装他的标营。人家彭黯怕的是所托非人,影响自家前程。

王文泽想都不用想,若这里做主的是赵期昌,让人这么玩,直接就点齐兵马去历城城外列队示威去了,再不给面子,以赵期昌的牛脾气,早就把人带走了。完全就是一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蛮横自信架势。

闭着眼睛想一想,王文泽还这有些期待,也因为这这份不可能的期待,而倍感遗憾,以及对赵鼎明的一点点埋怨。

王文泽如此想,张茂也是如此想,他看来赵鼎明就是个多余的人。若是赵期昌在这里该多好,他张茂当主将唱红脸,赵期昌当副将唱黑脸,全副武装的捕倭军在历城城外一摆,看谁先扛不住?

卫里很多人都说赵期昌有大帅之姿,说的就是赵期昌的跋扈意气,敢带着人闹事情;另一个原因就是赵期昌的年龄,足以混资历混到大帅的位置上。却没多少人说赵期昌有名将之姿,因为大帅这种身份好混,官位罢了;而名将则是打出来的,谁能保证自己百战百胜?

不是赵期昌胆子多大,或者多么的不讲理,而是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军士普遍不满时,赵期昌敢去充当那个核心骨,有了核心骨军队的性质自然决定了会抱团做事。

而现在,军中上下没有一个高兴的,明显是一副众志成城的局势。偏偏赵鼎明还在犹豫,犹豫是做军队的代言人,还是做彭黯的代言人来压制军中滋生的不满情绪。

而这个闹事的核心骨,除了赵鼎明外,余下就王文泽、张茂、李昼有资格来做,可这三个人都不想要所谓的军心,他们都还想着闹事情后唱红脸。唱不了红脸无法在彭黯那里讨彩头也就算了,万万做不得黑脸去惹彭黯忌恨。

所以,现在摆明了,要么军官层集体倒向彭黯,跟其他军队那样欺负下面人;要么赵鼎明牵头唱黑脸,去试试彭黯真正的想法。若赌赢了,赵鼎明将坐稳现在的位置,并获得彭黯更高的欣赏;若赌输了,那就彻底砸锅,起码赵鼎明会给张茂三人空出一个主将的为止。

别看张茂、王文泽心情不爽似乎写在脸上,他们真没什么压力。事情成与不成,冲突核心是赵鼎明,不是他们。不论是彭黯的忌恨,还是下面军士的不满,他们三人都不是主要目标,有赵鼎明这个主将扛着呢。

可彭黯,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赵鼎明还做思索判断,眼前他也想到了赵期昌,也觉得按照赵期昌一贯的作风,自能将眼前的一切矛盾解决。彭黯应该是欣赏能打的将领多过顺服的将领,否则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将原捕倭军拆散、收编。

他隐约也看出彭黯的心思,可就是不敢下定决心去赌,他怕输。这回再倒下去,赵期昌可不会再给他让渡军功了。或许会让,但会逼他让渡家主位置给三房……

他输不起,不敢去尝试,可拖得越久,彭黯的考验耐心就没了,纵算他做了,评价也不会高。

若按着赵期昌的一贯作风来搞,若成功,他将收揽军心,也将获得上面的器重,可万一输了呢!

赵鼎明想的更多,就算做成这件事,也会给省里留下一个跋扈的名声,就怕将来不好打交道。他不是赵期昌,赵期昌才不在意别人看法,只要别动我的东西,那什么都好说。

赵期昌看法更简单,有了跋扈蛮横名声,手里又有一票愿意跟着闹事情的匪军,省里各处谁吃饱了撑着,会来惹你?

眼前,他除了苦涩纠结外,只想感叹一句话,那就是不择手段是枭雄,不改初衷真英雄。起码,在领军方面,他比不上赵期昌果毅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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