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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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衙门后院中堂,戚继光孤伶伶一个人,闭着眼睛沉思。

戚威进来收拾桌子,他就在门外听着,五十斤的硝硫可不是小数据,虽然是卫里的东西,可拨出去可就没了,戚继光做主给赵期昌的是公物,可赵期昌却是要办私事。

这种事情很常见,按规矩,赵期昌应该掏出价值这批物资三分之一的价钱给卫里由戚继光给各家发下去,最不济也该请各处一起吃一顿。

这么平白给,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若卫里有人不满,把这事捅上去,对戚继光而言多少不光彩。

“老爷,如此是不是对赵百户过于优渥了?”

看一眼端着盘子要走的戚威,戚继光摇头:“不是咱心软有意成全,而是卫里欠他的。白老二是个邪性人,除了赵期昌卫衙门里没人能说动白老二。旧马营这边,后续资军,种种好处都与他没关系,各家也都门清,不会拿这批火药说事。”

戚威露笑:“还是赵佥事有本事,想出了一个能两全的法子。今年把这事定下,家里也能过个好年。”

他不是一般的家丁,是戚继光的族兄,是家丁头目,家将。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戚景通无后的情况下,过继到宗家袭职的第一人选。

戚继光又是摇头,长出一口气:“要了这好处,就真与各家搅在一起了。练好捕倭军才是我戚家正途所在,没有这捕倭军,就无出头之日。家里各处你多花点心思,眼前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

敛去笑容,戚威点头应下安抚其他家丁的命令,转身后脸色一垮,看来又要过一个紧巴巴的年。

卫衙门前院右首即西边的一排办公房屋里,赵期昌进来看到了屏风后头呼呼大睡的白庆喜。屏风前头,一名老医匠给一名面色枯黄的军户把脉,两名学徒一名在配药,一名在院子里炮制药材,门外还有几个排队等候的军户。

浓郁药香,赵期昌嗅了两口,轻咳两声见白庆喜没反应,上前握着刀捅了捅,白庆喜抬手打开,吧嗒吧嗒嘴含糊不清支吾一声,继续仰着头睡在两张对接的椅子上。

“倭寇来了!”

赵期昌低吼一声,白庆喜猛地睁眼浑身打颤,手脚挣扎两张椅子晃动,白庆喜险些从中间摔下去。

左右扭头,他一脸大汗看着赵期昌怔怔发愣,惊容刚去又是一脸怒容,又变脸很快的阴郁下去,眨眨眼睛挤出一张难看黑瘦笑脸:“贤弟来了呀?”

将白庆喜搭腿的椅子抽过来,赵期昌搬到窗边支起窗户,清凉空气涌进来,落座扭头:“怎么?家里不够睡,来衙门里睡觉?这可是军兵衙门,不怕军法压下来,剁了你的脑袋?”

撇撇嘴,白庆喜从衣架上取下白色兔绒收边的黑色斗篷,也将椅子搬到窗边,身上披着斗篷,低头狠狠搓搓脸,又看了看手上的泥棒棒拍拍手,嘴角抽搐歪头斜视赵期昌,又张嘴打哈欠:“衙门里戚掌印是大爷,小爷可是二爷。说罢,找你家白二爷作甚?”

赵期昌努嘴沉吟片刻,打量白庆喜见他洋洋干干的模样,问:“能出去不?咱做东,吃顿好的好好谈谈。”

白庆喜脸色僵着斜眼打量赵期昌,嘴角缓缓翘起:“你小子,有求于我?好事,叫声大哥听听,咱就允了。”

“想得美,去不去?”

白庆喜起身,将斗篷穿上系着胸前绸带:“怕你小子钱不够……”

将窗户关好,赵期昌将立在屏风背侧的一杆油纸伞抄起,提着也不言语就出门,白庆喜摇摇头笑笑,跟上。

卫衙门前,赵期昌回头看一眼衙门牌匾,问大摇大摆出来整理仪容的白庆喜:“你是军医提调官,看你模样好像天天偷闲?追究下来,这可是渎职。”

“一个月五斗的俸禄,不入品级的提调官,没啥意思。”

白庆喜继续搓着脸,整理衣袍、斗篷,扬着下巴又搓搓脖子说着:“里头干活的刘医匠,两个伙计还是我白家养着的。小爷来坐堂,都是给卫里颜面。”

“改天,卫里谁落了咱脸面,咱带着人不来了,卫里自然会请咱回来,说不得还要将这个谁收拾一顿,帮咱出出气。”

眼睛瞥着赵期昌,笑吟吟满是威胁。

将油纸伞别入马具里,赵期昌低头看一眼自己左腰绑着的日本刀切骨,又抬头看看白庆喜:“卫里总不会为了你,将那个谁给宰了。弄不死这个谁,当心将你自个儿搭进去,这就亏本了。”

白庆喜神气轻哼一声,双手负在背后黑色斗篷下面,趾高气扬:“没人会做亏本买卖,我白家家大业大,城里都没人敢惹小爷,想来卫里也是如此。”

赵期昌挑眉,道:“别想的那么美,倭寇越发的泛滥,卫里若垮了,别说倭寇,光你赌坊那帮子常客,说不得会铤而走险绑了你勒索金银,然后撕票也是正常的。”

白庆喜一愣,看一眼全副武装牵马的庆童,心中一动,扭头问:“话说,你那边操练家丁挺像那么一回事。小爷手里有一帮子仆僮,都是十六七的健壮好手,帮咱练练?”

“钱粮自备,一月辛苦钱三百文,几个人?”

走在街上,赵期昌又问:“操训家丁,对你来说也不是个事,寻戚掌印或卫里各家借两个老军,想来也不难。怎么,偏偏将好处给了咱?”

摇头,白庆喜想到自家老爷子:“你不懂,十五个人,你回去时带上,操训半年。一个人也就是一千六百文,算成二两银子,一共三十两可好?”

“我说的是官钱,一千六百文是二两四钱银子。”

白庆喜撇嘴:“利索些,别像个婆娘颇烦。三十两银子咱都能请边军回来当教头,若不是不方便,也觉得你是个人物,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就三十两,先付二十两,年关时若咱满意,再付余下十两。”

赵期昌沉吟,耗了白庆喜片刻才开口:“是你有求于我,我给面子才折了一些利。咱这里也有条件,操训是一件幸苦活,你的人不老实,咱会拿鞭子抽,提前给你言传一声。若舍不得,就此作罢。”

一旁庆童也开口,帮着提升行情:“老爷,弟兄们操练三十个人都觉得费力,再多十五个,恐怕担当不了。”

白庆喜扬着下巴对着庆童吧嗒吧嗒嘴却没说什么话,一副不信你瞎说的神情,又看向赵期昌,气势逼人:“一句话,成还是不成?”

“成是成,好端端的怎么操练家丁?你家可是民户,操练护院没问题,按着卫里家丁操训,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现在受训家丁有有模有样,多一些人融进来不是问题,因为大体上已经适应了规矩。一个羊和两个羊不一样,但一群羊融进一群羊,还是一群羊,操练成本上升不多。

白庆喜停步,指着一家小店道:“进去再说。”

“老王,三条烤鱼,一壶米酒。再来两碟小菜,两碟下酒的茴香豆,挂账。”

白庆喜呼喊了一声,转身就上二楼,嘀咕着:“穷措大也想做东?”

跟在后面的赵期昌撇嘴,这家二楼是广厅,没有隔间,一处处窗口前摆着两排小木几,木板地面上铺着毯子。

选了一处较短的四人木几,赵期昌与庆童坐在一排,白庆喜脱了鞋子盘坐在对面,伙计端来茶壶、茶碗,庆童接住倒着茶。

白庆喜握着茶碗抿一口才开口:“是这么个原因,今年去辽东的队伍,与三家镖局谈好,只有两家愿意走这趟镖,但价钱比商议好的三家还要高两成。家里老爷子就寻思着自家弄一支镖局,但镖局里没有自家好手,这镖局也长久不了。”

镖局这东西还是老家的可靠,登州这边就三家,两家是卫里军官合起来弄的,赵期昌问:“是孙家的不去?”

孙家是民户,掌控一支镖局,还有城北车行,镖局和车行业务有重叠,能相互补充。

“孙家去了,是卫里于家毁约。”

于家的中左千户所在卫里人眼中都是穷山沟,自然出刁民……不对,是豪杰。还有一支镖局是福山所刘家的,禁海以后不少精壮专司渔业的军户没生计,刘家牵头搞了个镖局。这回刘文清丢掉操守印,与三十余人远出走镖有一部分关系。

摸着下巴,赵期昌道:“若要做镖局买卖,你白家不够格。”

镖局人手要操练,要储备各种格斗军械,弓弩这类违禁物也要有,还需要盔甲。基本上全天下的镖局,都与卫所有紧密关系,只有卫所有人手,有各种使用军械的许可。

白庆喜歪着脑袋,端着茶碗上下打量赵期昌:“你说的对,是这么一回事。孙家是另外一档子事,他家的路子我白家走不了。所以镖局,若是可以,咱想和戚继光一起搞。他家有上头的人脉,小爷能拉来买卖,这事就能成。”

顿了顿,白庆喜努嘴片刻,低声:“知道不,几天前戚继光挨打了。脸上带着巴掌印子来坐堂,挺有意思的。”

赵期昌饮一口茶,咧嘴:“的确有意思,谁敢甩他耳光?”

“他家那头母老虎,除了她谁敢打?谁又能打得到?”

白庆喜看向窗外街景,那位将门虎女给了他足够深的教训,语气幽幽:“你说对,他这个人的确有大抱负。他家只有二百亩军田,却要养着一家子,还有十四名精悍家丁,家丁人人都有好本事,也拖家带口的,你说他怎么能养得起?”

戚继光的家丁都是浙江义乌那边跟着戚继光父亲过来的,家丁家眷多在义乌务农,光养着这些家丁,戚继光日子就过的紧巴巴。

“可以这么说,他家里他吃什么,家丁就吃什么。那天他回家,桌上只剩下鱼头,戚继光不见鱼身子,以为让他那婆娘吃了。”

赵期昌皱眉,月底各家都紧张,也不至于到这般田地,疑惑问:“就这么发火,然后被打了?”

白庆喜摇头:“不是,鱼身子是留给他的,鱼头母老虎自己吃。怪戚继光发火,这位将门虎女哪能受这个委屈,就甩了一巴掌。戚家日子就这么紧巴巴,家里一帮家丁也愿意这么跟着,戚继光也不捞衙门里的东西,你说这戚家上上下下,都图什么?”

“所以这上上下下的人,都不该以俗人对待。平白送好处戚继光也不要,咱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本来想请戚家来操练,但回绝了,因为小爷是民户,戚继光不给练。”

当然不给你练了,民户武装越低越好,这是卫里的原则。

赵期昌点头:“咱理解了,看来给你操练家丁也是有风险的事儿。这个锅咱敢背,会请戚家派人帮忙操训。”

白庆喜点头:“明白就好,他看不起咱民户给的钱,明日给你二十两,你分出一半给他。他心里也亮堂,度过眼前苦日子比什么都都重要。”

说着,又阴着脸嘀咕:“老子有钱他有兵,拐弯抹角的这叫他娘的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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