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联宗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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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半碟六心居的酱菜后,这场宴会在杨奉恩的眼神下,圆满结束。

此时繁华、热闹已转移到了城外的附郭市肆,京城内各街道寂静一片,只有巡夜梆子声响、以及锦衣卫校尉、五城兵马使司的巡防兵丁,再无什么闲散人员。

回去路上,一队十余人的东厂番子在前挑着灯笼开路。

赵期昌双手负在背后,双手抓着缰绳边走边听着刘磐抱怨:“不厚道!太不仗义!唉……这事儿弄得……不过也有好处,起码师徒还是师徒,兄弟还是兄弟。”

朱应奎也是双手负在背后握着牵马绳,一摇一晃沉吟着,等刘磐乏词可述的时候,才一叹:“想明白了,原来他们是对的。”

他领先赵期昌半步,微微侧头看向赵期昌:“严明,可知刘二来当说客时,职方司的两位郎中、以及员外郎谭纶是何态度?”

赵期昌摇头:“这……师尊为难人,弟子又不在兵部,如何得知?不过看师尊语气,这几位难道认为师尊该这么办?”

“呵呵,就数严明最为聪敏。你师兄他有大智慧,心中有法却手上无术,是个好参赞、幕僚,而不是个适合拿主意的人。”

看到赵期昌带兵入京的威风,并置身在这次赵期昌引发的风暴之中,朱应奎的心绪复杂到了极点,又联想到了在江南出家当和尚的大弟子张渠。

“师尊,师兄自有师兄的缘法。容弟子说句自大的话,以弟子观来,师兄绝非佛门所能容,终究会有破门、出世的一天。那时候的师兄,或许会出乎弟子预料。”

赵期昌说着露笑:“何况小师弟也是个心性纯良又机敏过人的大才,小师弟所能取得的成就,可能也会超乎弟子想象。”

聪明的少年有的是,心性纯良的少年也有的是。

可越聪明的孩子心思就越复杂,而心性纯良的少年又往往认死理,这就导致一个尴尬的问题,那就是聪明又心性纯良的少年人很难找,这种能传承衣钵、能委托其照顾家族未来的弟子,向来是很少的。

还有一种更极端的例子,比如人聪明到了极点,心性也纯到了极点……

比如那个跟嘉靖怄气的三朝元老杨廷和之子杨慎,就是聪明到了极点,又心思纯到了极点,明明知道解决办法,就是不肯低头的典型例子。

只要杨慎对嘉靖低下他那高高抬起的下巴,赏杨慎一个六部尚书、乃至是子承父业当大学士,对嘉靖来说都是小问题。可杨慎就是不肯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宁愿穿上女装,淡妆涂抹打扮的花枝招展,再领着一帮小妾招摇过市,引领时尚风潮。

所以,一个很出色的弟子,往往是共享资源,而这种弟子享受的必然是所有老师的资源,其成就自然不可限量。

张渠的问题,就在于聪明程度压不住心性,导致他明明知道该怎么解决问题,却一门心思在逃避,不愿面对嗣母病逝这一残酷真相。

赵期昌提及新弟子陈矩,朱应奎只是摇摇头:“翰林侍讲不出翰林时,要么给国子监讲学,要么给司礼监的小宦官讲学。你小师弟那里,恐怕并不是为师所能插手的。”

没错,去当宦官的很多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太祖皇帝也明明确确有祖训不准传授宦官知识。

可是很遗憾,没有深厚的知识做支撑,那大内的礼仪规矩将成为问题。所以,自洪武朝开始,宦官头目都是有文化的,提拔新头目时,重要的筛选要求也在文化上面。

现在二十四监除了司礼监、神宫监的其他二十二个并不重视小宦官的教育,也没那个资源和影响力提供教育。

所有入宫的小宦官会被司礼监挑选走资质最高的,分别隶属在司礼监秉笔、御笔以及各监各局的太监、少监名下作为事业继承人(宦官中的派系雏形,宫中的江湖门派)。

得到翰林院教育的小宦官,其素质必然层次不齐。

没几个翰林会真心实意的教授宦官弟子,多数人只是任务性质走走过场。这类人教出来的小宦官,其素质不需要猜测,明摆着差。

而一些翰林因为各种原因会用心教授宦官弟子,这也是某些宦官与朝臣关系极好的原因所在,可能彼此是师徒或同门关系!

作为御马监掌印高忠的弟子、半养子,又是司礼监秉笔黄锦眼中的亲外甥,背依兴王府旧臣的陈矩怎么可能缺少名师?翰林院里,有的是愿意认真教授陈矩的翰林。与翰林院比拼教育能力……朱应奎并不认为自己很强。

他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在翰林院、在教育界来说,都是小个子新人,跟那些重量级拳击手站在一起,没人会买朱应奎的注。

所以,他有个弟子叫陈矩,赵期昌有个师弟叫陈矩,但很可能的结果是朱应奎与陈矩之间并不会发生太多的交集。陈矩与朱应奎的师徒关系只是一道联系彼此的线;朱应奎更认为,这条师徒的线,对黄锦来说远远不如陈矩与赵期昌之间师兄弟的线!

朱应奎只是一个媒介,在黄锦手中朱应奎的存在就是在陈矩与赵期昌之间拉一道线。这道线拉上了,那媒介的作用自然是直线下降。

这场饭局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对朱应奎的冲击是一层又一层的。

现在刘磐的心绪是纯粹的恼怒,那么朱应奎的心绪就是乱到了没边,他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厘清前后变化意味着什么,才能弄明白自己真正的位置。以现在的局势,弄不清自身定位所在……其他人不收拾你,自己人也会嫌你惹麻烦,在你惹祸之前将你收拾掉。

一路各有心事,再无言语。

京城东南角泡子河是运河码头所在,从迁都开始经姚崇督修北京城时这里一带就是江浙工匠的聚集地,现在院落主权渐渐外移到在京江南官员手中。

以朱应奎的俸禄,是不可能在京中哪怕是城外周边买到院落的,就连租房都够呛。

泡子河码头边的院落是张瀚祖传的在京别院之一,以很低廉的价格租给朱应奎居住。

而这里就在朱应奎简陋的四合院院门前,一支队伍停在这里,

五六名戎装军士挑着‘趙’字灯笼,四名孔武有力的壮汉立在轿子旁,轿子旁一名青衫中年人见拐弯角出现的赵期昌一行人,敲了敲轿子,然后笑脸走向在前的朱应奎,拱手作揖笑问:“可是职方司员外郎朱先生?”

见不是朱应奎的熟人,赵期昌踏前一步展臂横在这人面前,下巴一扬:“你是何人?那轿子里又是什么人?”

他说话时,左手松了缰绳,抓住左腰挂剑绳扣,轻微抬高剑柄,方便拔剑。

这时候轿帘子被揭开,走出一名身形略高又状,蓄着浓密胡子的中年人,这人步履沉稳来到赵期昌面前,一袭不常见的深蓝色忠静冠服,胸前挂五品文官补子,看向赵期昌露笑:“声正而厚正,闻声可知其人才情,不愧是我真定赵氏千里名驹!”

朱应奎拱手:“未曾想是梅村先生,这深夜到访可有要事?”

来人很严肃的点头:“确实有。”

很冷峻的吐出三个字后,他看向赵期昌露笑:“我乃南直隶慈溪县人赵文华,字元质,号梅村。在真定叙述族谱时,才知与赵都督有同宗之义。”

朱应奎也开口:“梅村先生是嘉靖八年进士,资历深厚人望深孚。如今官居通政使司左参议,于京中风评甚佳。”

通政使司,传统意义上的九卿之一。九卿衙门在廷议、集议时有更高的发言权。

而通政使司是干什么的?就在一个字‘通’,上通下达、承上启下就是这个衙门存在的意义。下面的奏折想要上中枢去,中枢的命令要下去,都要经过通政使司的手。这可不是信访之类的扯淡衙门,而是一个设立本身就握有监察朝廷各部运转权限的衙门,而各部门出了问题,必然会追究通政使司监察不利的责任。

同时,这也是一个常常面圣的衙门,可以说是位高权重影响力很大。不掌握通政使司的内阁首辅,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内阁首辅,这样的首辅是瞎子也是聋子,还是没有手足、舌头的首辅。

通政使司的重要性,总的来说不愧其‘九卿’之一的身份。

所以,通政使与五寺正职同品级是正三品,左右通政正四品,左右参议正五品,各设一员。这五个职位,要么是本事很大能扎稳脚跟,要么就是朝中掌权者的亲信,再要么就是临时填坑充数的。

同宗之义……

赵期昌扭头看了看对方随从挑着的灯笼,拱手道:“未从听说过此事,梅村先生贸然提起……实在是让本督措手不及。”

今天的晚饭黄锦也给赵期昌上了一课,让他今后不要以本将之类的称呼惹人笑话,如今你赵期昌有资格自称本督、本帅!

“也是,我与赵贞吉谈论此事时,他也是如此回复的。若是赵都督有心,不妨明日我三人于碧云寺祭祖,届时请出在京的族谱副本勘验真假,可好?”

很明显,赵文华找上门来要联宗,官场之中同姓官员联宗拉上彼此关系是一种常见手段。

赵期昌皱眉,赵文华追问:“莫非有不妥之处?”

赵期昌点头:“昔年,我赵氏裂土称王时,他佛门又在何处?值得我赵氏祭祖之处,只有道门观庙。”

裂土称王四个字,让赵文华的眼眸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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