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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煽起的风从赵期昌鼻尖刮过,姚冕收回手抓起酒壶猛地灌一口酒,左手指着赵期昌哈哈大笑,对左右道:“果真将种,某家服了!”

邢一凤扭头看过来微微皱眉,陈其学凑上去解释:“赵金吾素来性格孤僻,却最能服武人之心,无碍的。”

赵期昌起身,抓起桌上盛满酒的杯子举起来嗅了嗅,露笑看着姚冕:“姚将军喜欢开玩笑,赵某也喜欢。”

“啪!”

酒杯猛地摔碎,双手拉住桌子猛地一掀,碗碟碎裂声刺耳,外厅弹奏的歌姬突然惊叫着下楼而去。

内厅众人一片哗然之际,赵期昌猛地抽剑朝外厅走去,一剑划出斩破挡路竹帘,归剑入鞘对冲上楼来的一帮家丁道:“有个姓姚的将军颇有勇力,扬言要与尔等比试拳脚。打赢了人人有赏,打输了回家种地去!”

十余名家丁左右看一眼,根据形势判断出姚冕,一拥而上扑倒姚冕,拳打脚踢。

其他上前劝架的军将也被赵期昌家丁抓住暴打,有恼怒要拔剑的军将,可看到又有一批赵期昌家丁涌上来楼来,悻悻收回手就当没看见。

陈其学直接一巴掌拍到自己额头,遮住自己双眼,懊悔道:“早该想到的!”

在登莱那么高调、一直翘尾巴的赵期昌,入京后能夹着尾巴做人?有这个可能,但也要吃点亏才合理。

显然,一来就低调的赵期昌……本身就透着诡异、不正常。

可是,怎么突然多出这么多的赵氏家丁?

邢一凤阴森着脸看着场中斗殴,看了片刻侧头问陈其学:“通州诸将竟如此不济?”

“呃……雉山公,下官入京尚不足十日,与通州文武并不熟悉。”

瞪一眼陈其学,邢一凤抖抖袍袖,抓起茶碗猛地砸到地上,一声爆响后清静了:“这就是赵都督的做客之道?”

赵期昌微微拱手,走向内厅,顺便抬脚踩在姚冕右手手指上蹂踩:“这难道就是京中的待客之道?”

抬起脚又狠狠跺下,一声闷响让邢一凤为之色变:“赵都督,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本将也知这里是天子脚下,本将就想不明白,要吃要喝你们自便,何苦要拉着本将军?何况,这是个什么东西?治兵无方之辈,也敢在我面前狷狂作态?”

赵期昌很担心吵不过邢一凤,怒目环视,如竹筒倒豆子一样表明自己的态度,免得被扣上帽子无法翻身,咬字极重,抑扬顿挫:“我登莱子弟初来京中必然不适!本将时刻担忧营中将士能否适应京中水土、风物!倒是你们山珍、海味、美酒佳酿一杯接着一杯,我就纳闷儿,国朝俸禄就那么点儿,养个小妾都不够,你们竟然还有钱……喝花酒!”

“孟宗先生!你身为北直隶巡按,不思肃清不正之风,却置身其中陶然自得……实在是令蓬莱晚辈羞耻!”

喘着大气,赵期昌看一眼其他军将,怒哼一声:“姚冕不服我,可能你们也不服,京中不服我赵期昌的大有人在!今夜坦言告诫尔等,赵某专治各种不服!”

说罢转身离去,语气抱怨:“身为军将不听鼓乐却听琴瑟哀音,当真荒唐!”

赵期昌的一众家丁离去后,凌云翼低声骂道:“目无王法,跋扈成性!”

邢一凤却只是抬手拍了拍凌云翼的肩膀示意他噤声,管好自己的口……以他对凌云翼的了解,今后凌云翼领兵的风格比现在的赵期昌还要跋扈、残暴的多。

两步来到分隔内外厅的木梁前,邢一凤抬头看着赵期昌那一剑斩出的痕迹,皱眉道:“赵金吾适才一剑颇有火候,以金吾如今的年纪能随手使出如此精彩的一剑,今后金吾剑技不可限量呀!”

他一开口,一帮人才围上来观察,竹帘挂在那里,想要一剑斩破,难度实在是高。因为竹帘受力会变动,受到大力会扯断固定的绳子。

以及一个重要的原因,竹篾条极有韧性,是竹篾条,不是芦苇条!

而赵期昌那一剑入口合适,将有韧性的竹篾条一层层斩破只有两个可能,要么赵期昌手持神兵利刃,要么赵期昌剑技达到了一种常人不可触摸的境界。

“陈巡按,今夜就这么散了吧,至于营垒事情明日营中大帐中谈。”

见没人开口,邢一凤颇感无趣,多么精彩的一剑,竟然没几个人欣赏,意兴阑珊拍拍手:“赵金吾还不熟悉京中的规矩,其实这样也好,今后有事情能在公堂上谈就在公堂上解决。不要再这样拖延,占着休沐的日子来谈公事。这公私不分,确实有碍观瞻。”

说罢邢一凤双手负在背后,昂着脑袋坦然离去。

凌云翼小步跟上,登上酒楼外马车,问:“先生,这是往哪里去?”

“南大营。”

邢一凤说着取出手绢擦拭手上汗渍,低头:“适才,赵金吾动了杀意。那一剑若是对着人斩出,猝然间无人能挡。就问汝成一句,那一剑汝成可看清了么?”

凌云翼皱眉思索,缓缓摇头:“当时弟子聊得正欢,等察觉事变时,只见赵金吾走出内厅,合剑入鞘。至于赵金吾那一剑,弟子委实看不出什么。”

邢一凤揭开车窗通风,双目看着车内灯罩:“我只见其拔剑,眨眼之间,就见他到外厅。好在赵金吾多有克制,否则一剑斩杀姚冕,今夜这事儿绝无善了。”

说着扭头凝声:“可笑陈其学懵懂无知……姚冕那粗汉,险些害的我等悉数丧命此地。”

“先生,赵金吾……虽跋扈了些,可此人识得大体,素有贤良之名。纵使气恼,也不会做出什么悖逆之事来呀。”

这话说的凌云翼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这一路北上时,赵期昌待在自己指挥舰上根本不与各舰走动,抵触邢一凤的态度很明确。

“负希世之才之少年,彼目中无人亦在常理之中;名高而功成,盛气凌人分属应该。就如刚离开山麓的老虎,不知人的厉害,往往会伤人性命。”

邢一凤说着拍拍凌云翼的肩膀:“赵金吾心中素有怨气,怨气不消,其乖张本性难改。汝成,今后莫再人前人后说赵金吾的不是,现在京里能教训赵金吾的人不在这里,赵金吾名声好坏,也由不得我等左右。”

只感受到深深的忌惮,凌云翼张张口,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先生惧了赵金吾?”

“不,老夫终于理解了赵剑门的心思,他是不愿毁了赵金吾。”

深吸一口气,邢一凤才缓缓说:“治国如医者医人,药有君臣佐使不可或缺,也缺不得剜除腐肉的金铁器物。”

凌云翼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些看法,马车摇晃颠簸,良久之后,凌云翼问:“先生为何会这么看?金铁器物能剜除腐肉,自然也能刺伤手足、肺腑。”

“剑能通神,赵金吾剑中精髓就是一往无前。”

邢一凤说着举起自己双手,这不像是握笔的翰林侍讲之手,而像边塞老军之手,手掌上满是厚厚的茧子。

一往无前的剑,用得好自然能剜出腐肉,用的不好自然会自断手足。

当今的皇上多聪明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皇帝自以为自己很聪明,也的确聪慧。

说了这么多希望能点醒凌云翼,希望凌云翼能领会到他隐匿在言表之下的志向,再多的邢一凤不会再说。

邢一凤如此赞颂赵期昌的品性,那他的态度已经显而易见了,他是对目前国法制度很不满的一群人中的一个,他是倾向于改革的。

南大营,赵期昌已率先一步入营。

铺设好的中军大帐里,赵期昌边走边脱了衣裳、袜子,只穿贴身里衣:“弄些稀粥来,再打两盆热水来。”

言语间赤足踩在铺好的木板地面上,他伸手揉搓腰腹表皮,骂道:“一路行军好不容易能脚踏实地,安安稳稳睡个觉不好么?非要吃吃喝喝,吃喝前洗个澡也行……一身油腻安安静静吃饭听曲儿也行,偏偏宴无好宴,非得逼人翻脸!”

李济跟着进来一脸担忧,应和也不是,不迎合也不是:“将爷,今夜可将邢、陈二位得罪大了。陈巡按怎么说也是乡梓名流,是将爷故交,今夜陈巡按统领通州文武设宴,将爷使性子固然威风,可陈巡按的脸面往哪搁?”

“还有邢侍讲……”

赵期昌搓出泥棒棒搓成泥丸扣在指尖,对着帐外弹出去,咧嘴一笑:“陈其学被人卖了,通州文武哪个是好相与的?我瞧不起这帮人,但也不得不重视。陈其学呢?这帮人根本不买陈其学的账!”

说着突然问:“周先生呢?”

“周先生去了城南市肆至今未归,说是家兄、遂平先生等人可能会在周边等候。”

赵期昌听了抬手指向李济:“再派一什亲军跟上,将烟花信号带上。若是通州京兵使绊子,那就放烟花!”

他担心出去找人的周是问被本地驻军敲闷棍,待李济回来后接着又说:“你是没看明白,通州文武想巴结邢侍讲,只是没有正式的由头来拜会。正好陈其学与咱是同乡故交,所以一个个怂恿陈其学。这种情况下,我若不赴宴,那邢侍讲也没理由赴宴。”

“他陈其学再三邀我,邢侍讲担心折损陈其学颜面,这才开口邀我同去。结果呢,通州武官一个个眼珠子长在额头上,非要寻小爷的不是!小爷面子上不好过,他陈其学的面子就好过?什么东西!”

说着赵期昌还是忍不住怒气一拳砸在桌上,通州武官对他的轻视绝非偶然,这几乎是京营体系、九边体系传统军将对他看法的缩影,冰山一角!

他们羡慕他的好机缘,也都认为自己抓住这个机缘做的会比赵期昌更出色。

所以,也就没有道理敬服或者畏惧赵期昌的说法。

这些武官的看法无可厚非,但等于否认赵期昌个人的努力!

仿佛赵期昌的一切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似乎赵期昌就是一个被圣眷塑造出的傀儡一样!

这种全面的否定,是赵期昌怒火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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