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徐海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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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行一场官匪联合军事演习?

朝中首辅严嵩、首辅最大的敌对派系首脑徐阶都有亲眷能在这场军事演习中获益,参演的官军、匪军都各有好处,这真是一起合则两利的大好事!

是这样么?

不,这件事儿有最大的漏洞,那就是不确定性。即,他们这边演习结束,严嵩、徐阶那边儿认不认?

这是个无法估量的问题,也是最重要问题所在,提前去问显然不可能。可在严嵩、徐阶态度未明之前搞这么一场军事演习,万一失败岂不是坐实了赵期昌通倭之罪?

实在是牵连广泛,所以这场会面就这么宣告终止,赵期昌确认那两位罗龙文口中严嵩的两个孙子是真家伙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合作。

哪怕登莱军危机再重,赵期昌作为领袖也不能凭其他人几句话就带着所有人冒险!

故而,内外形势交错下,这明明是一条可行的好路子。如今要等的就是确认严嵩孙子的真假,一旦确认就能展开军事演习!

至于演习步骤,真的不需要商量的太详细,这终究是一场战争,必须见血。会有官军的血,也会有海贼的血。所谓的演习步骤,就是赵期昌抛出一部弃子,毛海峰抛出一部弃子,彼此吃对方的弃子,就算完事了。

很显然,赵期昌这里的弃子已经被吃了,即各卫遇害军官。这是赵期昌合作的前提,即补上各卫军官遇害的窟窿!

一处军帐中,雨水打湿帐布,帐中沙地上铺着草束、木板,俱是潮湿。

临时垫高了木板,铺了棉被。

王氏坐在木板上,一手握着玻璃镜,一手握着画眉笔描画眉梢。

木板上,罗龙文仰躺着翘着腿,两臂交叠枕在脑后,不断说着:“难怪人家少年成名,那眼界、心性绝非当世俗人所能及。”

“还想着乘人家火烧眉毛时上前卖个人情,再跟严家攀上关系……还好夫人眼尖,提前表明态度,否则这事儿就黄了。”

罗龙文感慨着,也纳闷:“夫人你说,都到了如今地步,这人还怎么敢派兵执行海禁?听那语气,再观其部伍神情,就跟没事儿人似的。”

王氏不言语,罗龙文一骨碌起身,搓搓手:“不行,不能这么光等着。夫人先待着,咱去登州迎接严家公子。否则这忙来忙去穿针引线,可能最后平白为人做了嫁衣!”

说着就挪到边上,脚套到木履里,罗龙文道:“夫人不妨与赵将军夫人多走动走动,现在赵、毛二人足以联手甩开我俩,不能不备。”

王氏放下眉笔,对着玻璃镜哈气,轻轻擦拭镜面,神情慵懒:“老爷……多虑了,若赵爷与毛爷要联手独吞严家人情,那帐外早已密布军士,入夜,便是你我共死之时。”

罗龙文干咽一口,几步走到帐门处揭开帐帘探头外看,一切如常,除了薄薄雨幕中少数岗哨的身影外,再无其他。

“老爷,不论赵爷还是毛爷,都是自恃骨气的傲气人物,这二人分开不好说,眼前联手顾忌彼此颜面,绝不会向老爷下手。再说了,也因为这二位自持清高,需要老爷这么一号与严家走动的朋友。”

王氏收好镜子,从行囊中取出一盒月饼递一枚给罗龙文:“老爷,赵爷、毛爷希望与严家做朋友,却不愿做严家走狗。”

意思很简单了,罗龙文神色枯败,颓废瘫坐在木板床上,接住月饼语气低落:“他们不愿,难道我就愿意?”

“老爷自然是不愿的,可老爷也有一腔壮志,眼前赵爷兵强马壮,名号称著于山东;而毛爷深得徽王器重,早晚接替徽王基业者必是毛爷无疑。这二人只可为友不可为敌,这件事情做好,今后老爷不自误,那赵爷与毛爷,就是老爷身后的大盾。”

“官匪之中各有门路,今后老爷执政一方譬如沿海,比之多少封疆大吏要便捷、省力?”

另一边军帐里,毛海峰提笔书写不停,待写完全部装入信封时才开口:“显然,赵爷将你当成敝人随从了。”

徐海躺在木板上,挑眉:“休要诳我,以赵爷之神武,岂会错失壮士!”

毛海峰将信封封好,转身伸手递给徐海:“你这样的壮士我可不愿收留,劳烦去给赵爷捎信。顺便,也问问你的事情。若能成,你的帐是你的,你叔父的是你叔父的。”

徐海动容,起身接住信,问:“真放我走?”

毛海峰眉目情绪没有点滴变化:“原本是不愿的,你这样的人才能十倍于罗龙文,所造祸患亦十倍于罗。但你心怀一丝善念,能上岸就上岸吧。其他地方我还怕没人能镇住你,今日赵爷不论是心性、手段还是口才,都值得你追随一生。”

徐海轻哼一声,挪动边上穿上木鞋:“那毛爷怎么就不从良?”

“良贱不分,黑白混淆的世道,从良之路……何在?”

毛海峰感叹一声,又说:“以后少与罗龙文往来,此人善于钻营,如赵爷所说,这个人可敬的除了制墨技艺外,再无其他可以称道的了。想来那王氏,也对罗龙文死心了。”

“他是我少年鬓角之交,想要摈弃,难啊。”

徐海说完转身出帐,留下毛海峰一个人在帐中,毛海峰看着帐壁立着的一堆旗号,取出一杆旗枪卷开,素布旗帜上装饰蓝边,正中是拓印的赤红朱雀纹,抬手抚着朱雀纹,一声轻叹。

“杭州虎跑寺的普净和尚?”

夜色渐渐落下,棚屋中赵期昌放下毛海峰的信,抬头看着面前盘坐,垂头露着大光头的徐海:“那我该如何称呼你,是徐爷,还是普净和尚?”

一个落魄的军户子弟靠祖上关系进了虎跑寺成为正规和尚,这是一份除了不能生孩子外,各方面体面如士绅的群体,可以说是一份让很多人羡慕的生活。

可这一切都让一个突然出现的叔父打破了,徐海的叔父徐惟学是汪直身边的老人。这个人发财后发现缺少一个继承人,就拉徐海入伙。

然后生出了单干的心思,可这对叔侄运气不好,走私时不是遇到风浪就是被明军截获,导致欠下巨债。于是,徐海作为人质被抵押在日本。

这次毛海峰撤归日本调集船队支援汪直,可以说是将所有能带上的人马都带上了,总不能将抵债的人质也留在日本,就这样徐海出现在增援船队里。

徐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本意侍奉佛祖。可徐氏不能无后,还俗之前,贫僧还想多参悟一些佛法。”

“佛法的觉悟,与娶妻生子、杀人放火有什么冲突之处?”

赵期昌反问一句,抬手指尖敲着毛海峰的信:“你看上王氏了吧?这的确是一位奇女子,可惜也被名声所累不得自由。”

“阿弥陀佛。”

“罗龙文因制墨而成名,人苦无足,他又陷身名利苦海不可自拔;王氏脱离魔窟,想寻真情男子使得此生圆满,故而眼界挑剔。自赎从罗龙文后,顾忌于名声,只得跟随罗龙文闯荡天涯,又不得不使出欢场手段为罗龙文网织人脉,传颂名声。”

“阿弥陀佛。”

“王氏想要的无非是相夫教子的清宁生活,她已受够了众人围观的瞩目地位。可惜,罗龙文眼中只剩下了名利,却不知靠女人、手段结交的人脉是虚的。所托非人不过如此,何不顺心成全自己,又成人之美?”

“阿弥陀佛……将军,美色当前,贫僧眼中还有朋友之义。”

徐海说着掏出一串念珠在手中攒动,赵期昌斜眼瞥着:“何必自欺欺人?罗龙文眼中只剩下了严家这棵大树,为了攀上这棵大树,他连王氏都能舍弃,更何况一个同乡故交?”

“阿弥陀佛,贫僧眼中将军意欲滔天,恐怕对王氏也存有念想吧?”

见徐海发起反攻,赵期昌微笑着:“那是一个人,不是物件。”

“依将军言下之意,若是王氏倾心于将军,将军会大开方便之门?”

“和尚,你要明白一件事儿,受名利之累的不仅仅是罗龙文、王氏,本将亦然。”

赵期昌说着摆手,食指摇晃着:“其实,喝不到的佳酿永远是最美的。”

“阿弥陀佛,将军之心贫僧了解了。”

徐海双手合十,问:“贫僧想知将军如何看十年后的局势。”

“问的远了,十年前本将才堪堪记事,有何资本敢妄言十年之后?你我能否活到十年之后还是两说。”

“那五年之后呢?”

“应该是嘉靖三十二年吧……这年本将应该横舟北海。至于其他,便无从推断。”

徐海却是一声轻叹:“据毛施主那里推断,因双屿被毁,今后海商无路可走,那将逼的朝廷无路可走。要么朝廷低头,要么海商低头……这将是一场波及千万百姓的战争,而我等都将丧命其中,所求的不过是撤销海禁,市舶司开关贸易罢了。”

赵期昌神情不变:“本将不管江南事,想来朝廷也不敢放本将南下。”

徐海对着赵期昌双手合十,俯身又问:“那将军看来,今后胜负几何?”

赵期昌摇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没有什么胜败。对于官军还是海上水手来说,所求不过温饱、婆娘、十亩水田罢了。”

“将军看来今后的海上纷争没有意义?”

“是,没有一点意义,除了死更多的人外,再无意义。海禁到了该开关的时候就开了,当今皇上在位,死多少人都不会更改。”

赵期昌说着将毛海峰的信拿起,走到棚屋边缘看着屋外黑漆漆的天与雨幕,将信投入火盆中,火苗升起,转身看着徐海:“毛爷说你有意从良,你若愿意可定居登莱,也可在我帐前效力。”

徐海听了一愣,看向燃烧的火盆,神情渐渐诧异,将手中念珠放在面前地板上,眼睛盯在念珠上发怔良久,才缓缓说:“不了,在下突然想明白一事,为何姓毛的还在下自由……想来叔父应该丧命官军之手。”

抬头看着赵期昌,徐海露出难看的笑容:“本要追随将军成就一番大事,奈何至亲死于官军之手。看来今后只能与将军白刃相见,当真遗憾。”

想不明白这个人,赵期昌抬手:“本将无所畏惧,请便。”

徐海淌下两串泪水,神情却是平静:“至亲之仇视而不见,想来如此秉性也难入将军眼界。告辞,待血洗南军后,某再来与将军谈论天下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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