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道门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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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浪潮声、风声交叠而来,仿佛回到了白石墩时过的第一夜,那夜万事从头起,心绪如海潮一样的波动不止。

今夜,也是如此。

戚继光的绝交诗就铺在帐中箱柜上,摇曳的烛光照映下,赵期昌一张脸平静的出奇。

还是之前那个死结,若自己本身就存在于历史,戚继光这首绝交诗也是写给自己的,那为何自己默默无名?

这件事情被淡化处理,连着自己、登莱诸将一起被时光、权力所抹除了?

还是自己决心反抗,却有致命的要害被人抓住,猝然间失败这才默默无闻?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存在这样的要害么?

有,他知道自己身边有两个致命要害,但是不是这两个要害使得他突然间失败,然后整个登莱将领被淡化处理?

两个要害,第一是明知道张家是白莲教残余,他却故作不知,坐看随张祖娥而来的陪嫁仆从们给张家传递家中消息,让张茂能时时刻刻掌握自己家中状况。

第二个要害类同,锦衣卫的暗桩明着的,暗着的已经进入军中或家中,分不清到底有哪些人,只能故作不知的同时缓缓试探,更憋屈的在于不知道这帮人在暗处,弄得赵期昌都不敢对内组织监察力量,对外更不敢安插眼线。

这就使得他自己戳瞎了眼睛,为的就是让锦衣卫这帮人放心:我跋扈蛮横,可是我单纯、老实的要死……

没有一支组织化的情报力量,对上张茂、乃至是各地根深蒂固的卫所家族,赵期昌先天被动。

说到底若有一支可靠的情报组织,何至于使得陈明心等人信马由缰的闯出如此大祸?

若有一支可靠的情报组织来肃清内部隐患,有朝一日与朝廷反目,也不至于死的莫名其妙……这才是重点。

问题在于锦衣卫暗桩,人家明的暗的都有,除非一网打尽都喊来一起喝茶,拉这帮人一起上贼船外,赵期昌实在是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是的,他有第二条路,那就是接手青阳子手里的道门力量。

随着师弟蓝道行在宫里地位高涨,也因为弟子赵期昌隐隐有道门第一将的势头,使得青阳子在道门之中威望徒增。

各地道门与士绅一样都是地头蛇,再算上俗家弟子等江湖人、豪强、军官,青阳子一辈子攒下的人脉,再算上道门对民心的凝聚、号召力……这些凑到一起,便以真武道宫为基地,组织出了一股庞大的力量,情报只是其中的附带罢了。

为了让家里吃不饱肚子的儿子吃饱肚子,或者为了让儿子能习武认字练一身本事,只要道门愿意招纳门徒,百姓别说把儿子送出来,就是将自己卖身给道门或别处,自己做奴仆给儿子凑学费都是常事!

这年头,道士、和尚只要是合法的,地位不比书生差。和尚大致与童生功名类似,道士更高一点,尤其是崇道的本朝。

因为道门与儒家的学识的高度重合,有一种居家为道出则为儒的说法,而道士又没那么多清规戒律,赋税上又是完全的自由人,从法定地位上、社会风潮上来说,一个合法的道士,其地位与秀才类同!

若不是各地道门被道录司以道籍数量限制住,以道门、佛门的影响力,那扩张起来的速度可以说是瘟疫一样的快!

而现在的真武道宫还没修建完成,算上蓝道行从皇帝那里讨来的道籍,以及山东各处道观挂靠转移的道籍,还有干脆就是云游道士挂靠自带的道籍,使得真武道宫合法的道籍限制早已突破两千。

这不仅仅意味着是两千多免除徭役、杂税的道士,而是以这两千多道籍而形成的一股脱离官府管控的庞大力量!

拥有道籍就能免除各种杂税,合法的道士可以自由的云游天下,能管这些人的就是个道录司和各地道观。道士云游时,过关卡时出具道籍就行了,就跟秀才出行出示功名书状一样!

平头百姓出门要路引,比如潍县百姓要到蓬莱县访亲,就需要请本地族老、保甲开具保证书,然后拿着保证书去县衙开具路引,路引规定了目标地点、行程顺序、日期限制等等。

更夸张的在于,你一个潍县百姓瞬移到蓬莱县还是非法的,你要从途径黄县,只有路引盖了黄县关卡印戳后,你才能合法的进入蓬莱地界,你才能合法的进入登州城!

可道士、秀才云游时,各地关卡盖个印戳,就算完事了,哪怕你从潍县瞬移到蓬莱县,也不会有人问你为什么绕过黄县!

道士的地位从赋税、人身自由上全面脱离地方官府控制,道士的生活与地方官府的存在根本就是两条线上的。

所以,一帮道士聚在一起研究道法、修炼之类的问题,是归道录司管的,只要没干侵扰民事的勾当,地方衙门压根儿不会管。

别说管,人家道爷开个什么盛会,你一个当官的想要参加?没请帖?那就没门!

两千多合法的道士聚在一起,已经可以定义为一股自治力量,算上这帮道士符合情理的弟子、道门奴仆来计算,真武道宫修好后里里外外居住过万的男丁都是正常的。

这可是官府管不了,又自己内部有严密运转体系的组织!

不少人受不了儒家的拘束,生活起居往往在道、儒之间变动。比之儒家学府,真武道宫这座系统化研讨、发扬道学、培养道门子弟的道门学府……别说识字,连着医学、武艺、律法之类的都有研究、教授。

这意味着,真武道宫修建好正常运行后,一年年出产的道门子弟若被组织起来,完全可以撑起一片天!

若赵期昌接受这股力量……意味着他可以绕开内部眼线从外面组织一股情报力量,再从外面渗进自己内部。

也意味着,他将拥有第四股力量来平衡麾下的三股力量:张、郭等姻亲;赵氏、陈氏等家将;于氏、李氏等外系部属。

但他不敢引入这股力量,比起能大规模、成批次输出各方面人才的真武道宫,别说拿道宫力量平衡下面,他觉得自己上上下下会被道门给同化、吞了!

可今时今日,面对棘手的家中钉子,赵期昌倍增仇视:因为他觉得,可能就是这帮人的原因,历史上的自己在无声息间被搞死了……

这种死法,太过憋屈!窝囊!

可是,今时今日他能躲过这一关?

一口气死了五百多的卫所军官,几乎全面性的将各卫家族得罪光了。即使将朝廷瞒住,也很难压服各卫家族。

要知道,只有有一家人稳不住,有人逃到京城去,军户、民户的法定特权是可以来到承天门前,敲打登闻鼓找天子喊冤的!

登闻鼓救灾承天门(天安门)侧,常年有御史或六科官连着宦官一起轮值,只要有人来敲登闻鼓喊冤,按朱元璋定下的规矩,军民敲击登闻鼓一定是大事,必须由皇帝亲自过问!

可皇帝那么忙(?),哪有时间搭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何况登闻鼓敲响,皇帝不现身就会背上不敬宗法,不孝的帽子。而军民冒着生命危险敲击登闻鼓,也意味着下面地方上要出大事情。

所以登闻鼓处常年有科道官值守,军民敲打登闻鼓前先找这些人诉冤、备案……唔,中央信访门外被各省驻京办事处包围,可以这么理解。

只要压不住各卫受害家族,这件事情捅到中枢只是时间问题,因为真的压不住。

似乎,灭亡就在不久之后。

脚步声从帐外传来,踩在沙地上噌噌作响,传来白庆丰的声音:“将军可睡?”

当值的李济揭开帐帘探头进来看向赵期昌,赵期昌微微点头,李济缩头回去才说:“还没睡,遂平先生请进。”

说着,他目光落在白庆丰手里提着的青瓷圆腹小酒坛,白庆丰低头也看一眼,道:“秋后海风蚀人筋骨肺腑,入夜饮一些虎骨人参酒能裨益身心。”

“参酒?”

李济摇着头,抬手指着脸上痘痘遗憾道:“好东西,可没福气享受。”

白庆丰仔细打量片刻,摇头笑着:“火气旺盛过盈自亏,去找医官抓几副药缓和火气才是正理。”

李济不太信,帮着白庆丰揭开帐帘:“有这药?”

白庆丰颔首,反问:“前面的陈五与你年岁一般大小,为何人家颜面整洁如玉?这养颜之术有内养、外护之说,素来是一门大学问。”

“不稀罕……”

李济听了撇撇嘴,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因为他哥李羡很早以前也捣鼓什么养颜之术,甚至为了养成好的形体,少年时也跟着卫里武学子弟习武、健身。

他看来,捣鼓这些脸面上的事情,就跟近来自家妹子学茶道技艺一回事儿,都是虚的,都是吃饱撑着的一帮人捣鼓给那些吃不饱肚子的人看的。

帐门口几句闲聊,似乎故意在给赵期昌缓解情绪。

帐中,白庆丰倒了一杯酒自饮:“将军,此时虽是山岳崩塌之险境,但也是大好的机缘。所谓的福祸相依,大福大祸说的就是这。能否转祸为福,靠天是靠不住的,只能靠自己。”

赵期昌眨眨眼睛,道:“眼前不是投机取巧能蒙混过去的,五百多的命官说没就没了,弄得我至今都不敢相信。”

白庆丰仰头饮酒,二指夹着酒杯手掌擦拭嘴角酒液双目眯着:“同理,将军都不敢相信,更别说其他人。只要手段适宜,说不好过年时,学生要称呼将军一声都督。”

赵期昌皱眉:“说说看。”

白庆丰放下酒杯,整理整理衣袍袖角,神色坦然:“眼前若束手待毙,我等无有能活命者。唯有同舟共济,拉更多的人上船,齐心协力方能扭转逆境。”

“剑门先生?”

“不止,将军的二位师尊也在船上,将军为何弃之不理?我等遭灾,朱公、老仙长俱是难逃牵连风波。如今保住将军,就是保住自家富贵、安宁。说不得,还能造就一场功勋,蒙得圣心垂青进而加官进爵。”

白庆丰说着看向西边,举臂指过去,努力使得自己平静:“将军可谓是彭黯旧部,起码朝中是如此看将军的。此事,不仅会牵连兵部职方的朱公,也会牵连剑门先生、彭黯、骆颙,就连着朝中诸公也要跟着遭难。将军!五百余卫所品官丧命,这是震动国本、引朝野惊骇的滔天大事!”

“就连皇上……也不愿声张此事、相信此事,太过于惊骇!”

“将军,朝野上下没人愿意相信这件事儿,除了那些已死的卫所官佐,没人愿意再声张此事!”

赵期昌双目眯着,凝声问:“那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两个,第一是诸卫官佐家眷,第二是寻一个让各处认可的理由?”

白庆丰缓缓点头,露笑:“将军明睿,将军找一个搪塞各处的原由。至于诸卫官佐家眷,学生能安抚。威逼利诱用不上,只需恐吓株连之事,便足以令这些家眷噤声闭口,还能为将军敲出不少不义之财。”

“将军,现在朝廷没人愿意山东闹起来;两淮盐商,更不愿登莱闹起来。甚至,他们不仅不会追究将军约束不力之责,还会向将军进献军资以整饬兵马。”

白庆丰口风猛地一转,厉声瞪目:“否则!届时局面失控,登莱沿海军户作乱,他们亏的可就是海量了!”

赵期昌思维跟上白庆丰的逻辑,缓缓道:“一个稳定的世道,一个稳定的山东,一个稳定的登莱……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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