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大内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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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海卫城,城北匆匆换过主人的卫指挥使司衙门。

侧院葡萄架起的凉棚如今葡萄叶子巴掌大翠绿色,各处还点缀着成熟未摘取的葡萄串,一串串黑紫挂着白霜。

棚下新设的六套桌椅已坐满了沉默的人,一个个腹中空空却没心思吃饭。

戚继光垂首目光落在酒盅上,不发一言听陈明心叙述:“诸位弟兄都是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来这威海卫的繁华。以前在卫里听人说这边残破,可如今过来一看可以说是人烟稠密,舟船如龙。”

“朝廷施行海禁已有二十五年,我登州军户在历代兵备道台眼皮子底下,去海边打条鱼都会有人污你一个私通海外与倭寇有染的罪名来讹你!瞧瞧人家威海卫,别说海边打鱼,就是操舟下海也无人管教,这是哪门子道理?”

陈明心语气平缓:“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朝廷海禁是朝廷的事儿,我等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本不该质疑什么。可凭什么我登州军户靠海却要上山谋饭?我家赵爷,还有卫里于家都逼得在山里讨生计。凭啥他威海卫的人就能罔顾国法,靠海吃海?”

“这就是你杀威海卫上下官佐的原由?”

戚继光一脸风尘,汗迹粘着尘土脸上灰黑油亮,抬目盯着陈明心问:“威海卫有威海卫的活法,我登州卫有我登州卫的活法。活法不一样,你就要杀人家?你说他们罔顾国法,那你奉赵期昌的令杀官,赵期昌的令可有王法依据!”

“被杀官佐之中不乏三品、四品、五品等堂上武官……别说是你一介千总,就是他赵期昌就是手持尚方剑,杀如此多的官佐,必然会令天下震骇!令各地卫所震怖、共怒!”

脸色严肃,戚继光环视一圈:“都扯旗造反逃出海外去吧,免得连累卫里各家。只有这样,各家才能保全血脉。也只有这样,他赵期昌才能保住一条命。否则,光你们做下的这事情……这杀的可是朝廷命官,数不尽的命官,别说他赵期昌,就连你们一个个也难逃剐刑!”

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这帮人都疯了么?杀一个平民扯出的人命官司都是腹心地域里的大案子,这帮人竟然明目张胆的杀官,就跟西南土司一样肆无忌惮的火并,这跟造反有区别么?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陈明心竟然张口闭口就是王法、朝廷……赵期昌有圣旨、尚方剑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杀啊!

官场斗争哪能如此暴戾?

你不留余地,必然引发共怒,别人还会给你余地?

暗杀手段都已经触犯了官场底线,更别说如此大规模的……屠杀。

文武虽有贵贱之分,可都是官老爷,你把官老爷一锅端了,其他官老爷怎么想!

何况,满朝武官不必细说必然九成九卫所子弟出身,文臣之中卫所子弟即军籍进士远比民籍进士多,这么大规模的屠杀卫所官,没人会保你了。

戚继光冒着当场翻脸被杀的风险劝陈明心一伙人主动承担责任,短短几句话说的气氛严肃,两边的军官或有怒目杀气满脸,更多的是担忧、茫然。

杀其他人抢官位似乎都成了大伙儿的主流意识,可就是杀同卫沾亲带故的弟兄让人难以接受。

陈明心脸色木然扭头过去朝背后看去,那是北风来的方向,下巴扬起:“戚爷的意思咱懂,咱弟兄从备倭城出来时就绝了回卫里的心思。不过也如戚爷说的那样,威海卫、靖海卫、成山卫、鳌山卫、金山左卫都因海防松弛而造倭寇袭击,致使各地军民损伤惨重……”

说着扭头过来,见戚继光一脸诧异,陈明心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戚爷升官这事儿我陈五虽是今儿才知道,可赵爷升戚爷的官,同乡保举同乡在本贯执掌兵权……这说明我赵氏上下连着张氏、陈氏完了,你戚氏连着姻亲于氏、王氏都得完。”

“戚爷升官,原因就是倭寇可能会进犯,这是朝廷都有准备的事儿。那倭寇进犯,朝廷也觉得是合情合理的。”

伸出手臂陈明心握拳露出食指晃了晃,又露出中指晃着手掌:“这第二,这场天灾就没人能预料的到,登州城两面城墙十余里说塌就塌了……事前你说那城墙会塌,谁能信?”

因逆元这段屈辱历史,驱逐蒙古后整个大明朝的人文思想就跟土木工程卯上劲了,恨不得修一道长长的城墙将塞外各部鞑子圈起来!

自开国以来,地方官搞工程政绩只能以增修城池为主,如修路、河政都是上级衙门专管的。边镇文武更是修边墙、隘口、军寨、戍堡修的上瘾了,任何一个有边塞屡历的文武名臣,其屡历中必然有着深厚的土木功绩!

寻常中原的县城城墙,比现在日本的平安京都要来的城高池深,保养有方!

尤其是建筑方面,古罗马有水泥(罗马砂浆)这种黑科技,大明也有,比之后世标号水泥还要强那么一点点,强在韧性,这种东西叫做三合土。

三合土因为土质含沙量不同所以没有具体的配方,与水泥、罗马砂浆概念差不多,但因为具体的配方不同,有些三合土配方解决了水泥最大的问题,那就是韧性!

这个韧性不是指如竹条那么甩动而不折,而是指不脆,对地震之类的灾害有基本的抵抗能力。性能差距,就跟熟铁条与生铁条的差别。

如陈明心说的那样,谁说大明朝的城墙能崩塌四五里,谁会信?

陈明心说着眨眨眼,低头:“戚爷是没见着奇山所、备倭城、福山所的惨象,最惨的是宁海州。州城内外房舍,十不存一!”

“官民死伤可谓狼藉……”

戚继光听着皱眉:“天灾之下生死有命,这与你屠戮各卫官佐又有什么关联!”

陈明心伸出无名指,三根指头在戚继光面前晃着:“第三点,真有倭寇。”

戚继光瞬间双目睁圆,又泄气:“那!你还大肆株连各卫官佐,不怕阵脚自乱……算了,倭寇都没你杀的狠。”

陈明心咧嘴无声做笑,笑意冷冷:“倭寇就是各卫座上宾,不巧我陈五认的那贼子。不杀各卫官佐,如何能断绝倭寇眼线?”

“详细说,说明白!”

“否则你不反,为卫里各家延续计较,今日我也要哦逼反你!”

戚继光怒目说着举手拍桌,戚威等人纷纷站起,都不情不愿手摸向刀柄。

陈明心朝西边侧头示意:“宁海州受灾之惨无法以言语描绘,金山左卫便在宁海州近侧。我欲差遣金山左卫救援宁海灾民,然而所差之人再三回报,说是金山左卫的掌印顾连龙正招待贵客,不接我陈五、以及登莱都司府的令,门都不让进。”

“当时还在宁海州组织军民救人,得悉后便直赴金山左卫。戚爷,真倭就在此处。”

说着陈明心拍掌,院门另一头十余名动员起来的金山卫捕倭军头绑赤帻,穿着前年冬季捕倭军下发的黑边号服拉扯进来好大一串人。

不是戚继光想象中的三五个倭人,而是真的好多,一个个绑成一串还跟寻常捆绑俘虏的姿势不同。平时押解俘虏、罪犯都是双手反绑,而这些倭人一个个双手合掌被绑在前面,更显目的是每人手掌处对穿的那一枚长箭!

穿箭之刑不是没见过,而是没见过这么密集的穿箭刑罚,就跟没见过大面积的卫所官头颅一样。

戚继光站起来,看着那一串串个头普遍在他腋窝处的倭人,又看向这批倭人的光脚,他倍感荒唐,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问:“该不会是日本商船靠岸,被你劫了来吧?”

陈明心从袖中掏出一块皱巴巴布帛双手抖开,素布正中是一枚黑纹菱形家徽:“九州大内氏,这家子使者跟山名氏使者大闹宁波、杭州可是让国朝丢尽了颜面。这大内氏的家徽,南军剿灭倭寇时,可没少见。”

倭寇就来源于九州,官军对倭寇也有分类,最为凶狠、嗜战的是南九州的岛津氏,常常使用的是‘十’字在圆圈里的家徽。而出身北九州大内氏倭寇,战斗意志不如岛津氏,也不如岛津氏那么的残暴。

比之岛津氏,出身大内氏的倭寇向来行为散漫,一贯是东南水师眼中的好欺负的角色,就连对外雇佣时,大内氏的倭寇往往会冒充岛津氏的,以便拿个高待遇。

戚继光还是不信,走到几名明显是头目的倭人身边打量,这帮人已被折腾的畏首畏脚,一个个缩着脑袋又不敢挪动脚步。

见这帮人身上衣服边角装饰花纹以成串菱纹主,几个头目身上的衣物装饰花纹又是各种暗花、交织的大型对称菱纹,或者头尾相对羽翅朝外的对蝶花纹。

陈明心跟过来,一哼:“戚爷想不到吧,这帮狗杂碎做的比东南倭寇还遭人恨。”

戚继光望过来,陈明心口风一转:“如戚爷所想,他们的确是大内氏的商船,但也是寇。船舱里……我陈五救出了二百余女童,都是淮扬那一片儿来的。”

“至于是不是倭寇……有真倭,有人证、有船,反正各卫与倭寇勾结的罪证多的如山一样……对了,按家主的话来说,那就是我陈五无意间发现了这里的阴私勾当,而内通倭寇的各卫官长想要杀人灭口便纠集部伍,不想人心向背,都被其部伍所斩。”

戚继光脸色颓败,不甘心问:“你奉赵三的令杀人?”

陈明心不回答,却说:“该杀,大不了如戚爷说的那样,带着弟兄们反下海去日本抢一抢。”

“对了戚爷,家主曾说海边抓到一百个倭人一起砍头可能有冤枉,但一个一个砍,问清楚再砍就没冤枉的了。如果倭寇中有好人,就不会远渡汪洋来犯我海域了,下海的倭人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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