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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当官的看家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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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讽刺,赵期昌距离事发地魏家湾足足有六百多里路程,他这里知道了消息,可距离魏家湾二百多里的历城方面,此时却一无所知,或许彭黯还在睡梦中。

营帐内油灯昏黄,赵期昌抱着新冲好的热茶竹筒,压下种种杂念,努力以平静的状态分析面前的乱局:“目前,以我部距离历城三百余里的路程而言,不论历城方面此时知情与否,都是没区别的。”

一瞬间赵期昌不去管刘磐的大胆妄为、别出心裁的计略,也不想管孟尚义死后师门、彭黯的怀疑、责问。

现在,赵期昌只关心自己的安全问题……论身份,在山东他能排武将第三,而孟尚义有彭黯罩着,能坐到第五、第六把交椅。

这么个身份与自己极度贴近的人,却这么死了,让赵期昌感触极大,感触中用兵理念在蜕变,关心侧重点因物伤其类,也转移到自己安全上。

环视帐中,赵期昌小小饮一口热茶润喉:“以刘磐雷厉风行做事态度,天明后历城方面必然知晓东昌事变。若彭黯急令我部赶赴历城……让我抛下大队,只带护卫亲骑急赴历城,恐怕会有龌龊。”

他敢在玄成武的大本营里告诫部下,他出事后可发兵攻打玄成武。因为他知道玄成武是传统军将,只要你摆出两败俱伤的架势,这种人是不会来惹你的。

可彭黯不一样,彭黯在军权上的不成熟手段对上下牟利、钻营的山东诸将是好事;可这种不成熟也是坏事,那就是彭黯根本不理解军权的危险性,无知无畏……天真的想学兵法教导的那样通过杀悍将立威,或者说这种不成熟的状态很容易因为暴怒而失控。

彭黯情绪失控,不计较后果硬要杀他眼中的凶手,那赵期昌反抗不反抗?

举个例子,袁崇焕脑子发热要杀毛文龙,毛文龙是反抗还是主动引颈就戮?

赵期昌可以跟玄成武搞军事摩擦,可手中没兵权的赵炳然态度强硬的一句话,赵期昌就不得不率部迁出登州城。一样的道理,彭黯的话,赵期昌也要听。因为赵炳然这个兵备道员代表的是中枢,巡抚代表的也是中枢,都是钦差、上差!

彭黯可以正式下令让他赵期昌抛弃军队单骑赴历城,赵期昌必须听;彭黯正式下令解散捕倭军这种卫所杂军编制,赵期昌也得听;彭黯要治他赵期昌的罪……抱歉,赵期昌若是文官还能打打官司,可他一线统兵将领,所以很多事情是不能讲道理的。

即,彭黯要治罪,赵期昌要么解除兵权停职闲居;要么夺职下狱等待宣判;要么军法从事……斩立决。

现在赵期昌眼前最怕一件事情,那就是彭黯怒火冲头,一门心思要杀他肃正不正风气。或许彭黯没这种想法,就怕有人居中煽风点火。

现在山东军界风气的确不正常,各种起因都围绕着赵期昌,不管是他的年纪、战绩,还是小都司名声,以及登州将星降世武运大涨的传言……都导致了一个结果,那就是貌合神离的登莱系崛起、壮大。

登莱系的崛起壮大过程,对山东巡抚而言,是明目张胆的分离、割据运动!

赵期昌的担忧并不是无的放矢,帐中一片沉默。

赵庆童一拍大腿,语气决然:“家主,形势固然不利,但我等也不能任人宰割。不论如何,我反对家主弃军先行。”

颜植也跟着开口,一口江湖气:“某也赞同,自古文官杀军中大将,毛病都出在武将弃军独行。这事儿就跟三国里西凉军一样,董卓被杀,西凉诸将弃军畏罪而逃,各地亭长就能捕杀。贾诩怕罪及己身,便鼓动西凉军诸将反攻长安,事成可享富贵,军败也死的心甘情愿。”

左右看一眼,颜植悻悻而笑咧着嘴,独眼折射着油灯橘黄光辉:“颜某是个粗人,懂的文化事比不得家主。可咱懂人心,军里弟兄吃那么多苦,图的不是眼前,图的是家主大富大贵后能泽恩旧部乡梓,家家户户、子子孙孙能过好日子。大伙儿跟着家主为国效力是假的,图的还是自家富贵。”

深吸一口气,颜植又说了一段话,语气沉重略显愤怒:“若家主有失,军中弟兄绝不会善罢甘休!”

常信平点头,神色肃重:“诚如颜老哥所言,家主遭人陷害,登州诸将之中,各人都能脱身。唯独我捕倭军一系,进退不得。退,退的不甘心,也怕人家斩草除根;进,没了家主群龙无首,不知前路所在,只能乱杀一气,造孽无数。”

赵期昌可以拍着胸脯,信誓坦坦的表示自己没有杀孟尚义的心思和行为,可孟尚义的死,直接动手的是刘磐,间接促成孟尚义之死的是他赵期昌为首的登莱系。

只要孟尚义活着,只要东昌军在孟尚义手里握着继续支持彭黯,那登莱系头顶上就悬着一把剑,同时发展也颇受掣肘。孟尚义,就是登莱系的眼中钉肉中刺,可偏偏赵期昌是公认的登莱系领袖……他说自己没杀孟尚义的心思和行为,谁会信!

可赵期昌这个登莱系领袖的称呼,是不能当真的。卫里五家同盟时,赵期昌是最没资格的那一个人,连五家之一都不算。

然而他是赵氏三房老爷,王文泽又是他表兄,张茂又是他丈人,又跟登莱两府掌控者朱应奎关系亲密,所以他本人成为各方能接受的妥协性质领袖。

当时也是赵鼎明、张茂争这个领袖的位置太过势均力敌,再争下去只能导致五家联盟崩溃瓦解,这才各退一步捧出赵期昌。

正因为这种立业初期的股份原因,现在赵鼎明握着中军标营,张茂要搞即墨三营,这种分裂集团的行为,赵期昌连指责的话都懒得说。

所以他被彭黯往死里整,也就别指望中军标营、即墨三营会为了他跟发狂的彭黯死磕。彭黯背后是朝廷,跟彭黯死磕,就是跟朝廷死磕。

登莱系有足够的动机来促成孟尚义之死,那彭黯眼中,赵期昌这个登莱系的领袖,自然是知情的,甚至是主谋。

赵期昌的确是主谋,可没谋杀孟尚义的想法。所以,眼前的局势有一点可以确认了:刘磐那边很自信的布局杀人,却让赵期昌背了锅。这是一口装满沸油的锅,一点火星就能将赵期昌烧的不成人形。

形势很恶劣,可撑死六个时辰后,大中午时彭黯的信使就会到面前,留给赵期昌考虑的时间不多了。他目前只有选择权,没有进一步调查更多消息的渠道、可能性。

赌对各方面的心思进行下注,才能脱身;否则,张茂不介意给女儿换个背景更强大的女婿;赵鼎明也不会拒绝吞并三房产业带来的巨大飞跃。

帐中三人表态,愿意带着部下跟赵期昌同进退。李济见赵显还在沉思,便抱拳:“将军,我李氏一族与将军休戚与共。”

赵期昌微微颔首:“我与君美兄情同手足,我不担心登州方面,也不担心军心变化,只担心标营骑墙首鼠两端。”

说着赵期昌扭头看向常信平,却是无语,眼神中的东西满是复杂,让常信平感慨颇多,也不言语。

赵显皱眉,垂头,语气不确定,声音缓缓:“家主,事情是刘磐做下的。根由、过程中,都与家主牵涉不深。事情,或许还没到白刃相向之地步。”

赵庆童心急不等赵显说完,摇头反驳:“大哥,就怕彭黯那边一门心思要下死手不给家主开口的机会。何况孟尚义一死,其副将张超已成惊弓之鸟,其弟孟尚守已是死仇,这两人若有一人心怀杀意,家主轻骑赴历城,大街上这帮人就敢动手!”

死的是彭黯手下头号将领,这个仇太大了。那边人想的也不复杂,你登莱系敢下手杀我们老大,那我们就杀你们老大看看!反正我们是巡抚的人,你登莱人不怕把事情闹大,有巡抚罩着,我们还会怕事大?

赵庆童心中焦虑,担心赵期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环视左右道:“家主,彭黯终究不敢恣意擅杀二品重将!无论如何,彭黯做事是讲品秩、国法、朝野影响的。可他手下那帮人,与我等一般无二都是杀才。只要家主暂避三日,待风头过去,再亲向彭黯请罪、解释,事情尚有转机。”

他这一席话话说,赵显摇头做笑,他其实也是这么个意思:“长明着急个什么劲儿?家主,不妨暂退一步。此时,家主进一步入历城,势必水火不容;若家主退一步,不论如何,率大军入历城,情况再糟,也无人敢拿家主性命做文章。”

环视诸人,赵显脸色慎重:“我等愿随家主赴汤蹈火,而军中部伍却难。家主在,军心凝聚如铁,上下无人敢心生叛意。若家主不在,彭黯以高官利禄为饵,我等不从,我等麾下诸哨官、队官可能会擒杀我等表功于彭黯。是故,家主万不可顾忌市井闲言而轻心冒进。只要家主一息尚存,军中弟兄无人敢叛。军中战意昂昂,彭黯再糊涂,张、孟二人杀意滔天又如何?呵呵,都拿家主没法子。”

赵期昌缓缓点头,扭头:“地图。”

庆童麻溜起身,取来长竹筒拔开盖,丝绢裱纸卷成的地图铺开展现在赵期昌面前。

看着地图,心中有了主意,决定以‘拖’为应对手段,赵期昌打趣询问:“诸位,可有良策使我能退避三舍?”

一帮人围着地图,赵显道:“按预期行军,午时抵达淄河店,过淄水后,夜营临淄城下。”

赵期昌努嘴,抬手在淄河店、临淄之间的淄水一点:“稍后遣精锐哨骑便装巡哨淄水各处渡口,我军午时休整淄河店行程不改。长明,遴选精骑五十,一骑三马多带粮秣,随我甲骑一同去尧山,我赢姓源于尧舜之间,该给尧帝陛下烧烧香。”

管他呢,彭黯要传令,也得找到他赵期昌才行啊!

找不到他,没有当面宣令,也就没有抗令不遵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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