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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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城,守备府柴房外,一名穿黑底白纹无袖坎肩的壮汉劈着大块松木。

孙孟娘一袭缀零碎细花襦裙,脚踩素布绣花小鞋提着菜篮子进柴房,哀叹一声坐在门槛儿上揉脚踝:“叔父?叔父?”

斧头钉在木墩上,孙元良拿着布巾擦汗走来:“孟娘又怎的了?”

“还不是夫人那边,春燕那妮子非说夫人要吃杏子,可现在哪有熟透的杏子?”

孙孟娘嘟着嘴一脸怨气,将菜篮子举起递给孙元良,孙元良探头一看呵呵做笑:“这不是有杏子么?一个个橙黄,瞅着就酸甜开胃呀。”

“那叔父尝一个。”

孙元良赶紧摇头:“吃这一个杏,能省三斤醋。”

孙孟娘一脸的哀怨:“可不是?那鬼丫头满口胡话,哄着人到处跑。摘了这么几篮子泛黄好看的,刚送到夫人那里,没少被笑话。”

孙元良扣着后脑勺:“孟丫头就这么让人哄着跑了一趟?”

“可不是?那妮子要散心,没正当理由出不去,这才哄骗我同去。”

孙孟娘说着鼻子一抽一抽,神情恶狠狠。她们两个一起要出去,赵期昌这边找她的人会以为她跟着张春燕去忙活张祖娥吩咐的事情;张祖娥那边找张春燕的人,会以为张春燕跟着孙孟娘忙活赵期昌这头的事情……

孙元良听了呵呵做笑:“这家子男女主人不简单,就连你们这些贴身人也鬼精鬼精。”

说着抬步进了屋子,取了两吊钱掂了掂清脆作响,出门问:“既然都回来了,呆这里作甚?”

“避风头,管家要行家法……叔父哪里去?”

“吃酒。”

朱高城南街,一处临街酒肆,挂着‘大碗酒’三字招牌。

这处酒肆内部构造比较奇葩,不同于其他酒肆、饭店,进门后就是两排大炕,以木格子做分割,每个隔间又挂着竹帘子用来遮挡视线。

吃酒人都脱了鞋子或盘坐、跪坐乃至是侧躺着吃酒。吃醉了当场躺下就能睡,堪称酒鬼的家。

彻底的军中风格,掌柜是个断臂老军,就躺在门口车板上晒太阳,手里捏着一串铜钱数数。

孙元良来到掌柜背后找店小二,别指望这地方有人伺候你,孙元良数出五十文钱递过去:“李家二爷在哪?”

店小二还是个少年,穿着军中正装备的黑底红边对襟坎肩,头上缠着赤巾,额间扎着军中流行的永乐通宝一字巾,瞅了一眼孙元良,放下书手头活笑道:“原来是孙爷,李二爷还在老地方吃酒。”

铜钱递过去,孙元良左右看着行人:“二斤烧酒,一碗下酒咸豆子。”

“好嘞!”

小二高唱着,取了个竹筒,揭开缸盖打了两桶,又拿起一个黑陶碗在木桶里舀了满满一碗咸豆子,盛酒的竹筒、一碗咸豆子摆在桌案上,孙元良将铜钱递过去。

铜钱没问题后,孙元良提着竹筒,端着咸豆子进入酒肆。

一片嘈杂,在靠里头的位置找到了喝醉的李济,孙元良脱了鞋子坐在边上,嚼着豆子咯嘣作响,看着近半躺倒的场面:“来迟了呀?”

李济红着脸:“孙哥,今儿忙啥呢这么晚才来?”

作为孙孟娘的叔父,孙元良本身又有硬本事,基本上每日就在府内干些劈柴挑水的活,更多的时间是在军营里跟其他门客一样习武,练习合击混战。

李济一直有将妹妹卖给赵期昌的心思,可惜卖妹无门。而孙家运气好,来白石墩时就成功把女儿卖给了赵期昌。

别看李济是军中把总实权军将,嫡亲兄长李羡又握着全军军法纠察、执行大权,可李羡撑死干到明年开春就要忙活乡试的事情了,必然要从军中离职。

那么到明年的这时候,他李济若还是卖妹无门,又失去李羡照顾,他若尾巴现在翘的高,等明年这时候有的是人给他掰断!

孙元良独自饮酒,道:“昨夜跟那帮子南边回来的弟兄喝高了,这不?一觉睡到正中午,睡的人腰杆子疼。”

李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那孙哥先喝着,待小弟酒醒拜见了将军忙完公事,再陪孙哥一醉方休。”

“没趣,对了,昨日那帮弟兄呢?我找他们喝去,这帮弟兄做事爽快,喝的也痛快……”

李济脚尖在孙元良面前左右摇着,声音含糊:“走了,再过大半月又会回来。”

孙元良眨眨眼,低声道:“那拨人……酒后失言,说东家是那啥刘家大帅外孙……”

李济睁开惺忪睡眼,眼珠子上下打量孙元良,干咳两声道:“那拨人说胡说呢,算辈分都对不上。刘磐将军跟我家将军同辈论交是兄弟情谊,我家将军小刘大帅一辈才合常理。孙哥你看,那帮子人说将军是刘大帅外孙,岂不是编排我捕倭军上下弟兄?”

说着哼哼两声,李济道:“那拨人是想占便宜,真信了那胡言,刘磐将军平白成了我家将军舅舅……这话传出去我家将军颜面无光,咱这帮弟兄也灰头土脸不是?”

“不对呀……咱听的刘大帅非辽东那位刘大帅……”

孙元良抱着竹筒小饮一口,吧嗒吧嗒嘴:“好像是北直隶,白衣神军那位刘大帅。若真这样,我等弟兄当真好大的前程!”

“孙哥听错了吧?”

李济一骨碌翻身而起,直勾勾盯着孙元良:“我不管孙哥怀的是啥心思,但孟娘那边是将军身边亲近人,是一家人。将军让人构陷,旁的人好说,你孙家,我李家,都无善了。”

孙元良神情错愕,微微颔首:“这个咱省的,就是心里头听着痒痒。”

李济搓搓脸:“孙哥,凡是多用脑袋想想。那拨人也探过咱的口风,咱压根儿就不信。论亲近,谁有我兄与将军亲近?连我兄都不知这么一档子事,他们这帮人怎么会知晓?这都是些什么人?都是刘磐的人,咱这拨将军身旁的亲近人都不知将军底细,他们竟然知道,这难道不荒唐么?”

李济抓一把豆子嚼着,斜眼看着孙元良:“有些事情,孙哥与咱还不够格,是没必要知道的。就说刘磐将军吧,我听人说,他似乎要来山东落脚。你说,山东就这么大格局,六个府一共才四个游击将军的位置,他来势必占走一个,谁愿意?”

左右看一眼,李济煞有其事点头,语气很确定:“所以呐,那帮狗日子的在故意造谣生事。想着给将军弄点麻烦,而将军呢,又与刘磐有旧,刘磐又是个浑人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人做事不讲影响,咱将军为了省麻烦,也只能遂刘磐的心愿。不信孙哥看着,等将军允了刘磐,下回刘磐的人过来,决然不会再提什么刘大帅外孙这档子扯皮事。”

孙元良听着皱眉,又有恍然、释然,神色复杂却口吻遗憾:“若真是就好了,到时候咱山东各路好汉云集将军麾下,想过啥样的富贵日子就过啥样的日子。”

李济听了挑眉笑笑,重新躺下:“咱们的将军能白手起家打下现在偌大的基业,还怕将来弟兄们混不着前程、婆娘?”

此时的赵期昌正头疼,孙元良、李济之间的事情只是一个小小片面。刘磐派来送信的人好吃好喝走了,走后给赵期昌惹了天大的麻烦。下面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核心话题无一不是刘大帅外孙。

上午操训完毕,王道胜连午饭都没吃,匆匆洗漱后就来守备府。

赵期昌坐在书房提笔写信,头也不回问:“王千总,本将听闻军中、城中各处流言蜚语不绝,某些人舌长三尺几能刺杀死人。本将就想不明白了,如此重要的事情,王千总为何隐而不报?”

在赵期昌靠这个白衣神军少帅唬骗北曲山贼的时候,王道胜还只是一个小小辅军伍长。以王道胜当时的级别,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的底细。而眼前,王道胜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可以说是模糊不清,有骑墙嫌疑。

这不是赵期昌想要的态度,要么跑过来请示他询问事件的真实性,要么跑过来汇报这件事情。结果王道胜什么都不做,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王道胜抱拳:“将军,末将认为此无稽之谈,谣言止于智者,无须太过在意。待三五日后,城中军民自能想明白究竟。”

赵期昌侧头瞥一眼王道胜:“说的简单,就怕有人推波助澜。我可不想睡在家里,突然间锦衣卫破门而入治我一个妖言惑众、图谋不轨之罪。”

“将军的意思是?”

“这件事情涉及到本将,本将不方面出面。王千总,不妨请军中哨官以上吃酒,将这件事情好好推敲推敲。有道是真金不怕火炼,谎言这东西经不起推敲。理不辩不明,辩明白了,大伙心里也就有底了,本将也好踏实做人,也能睡个安稳觉。”

王道胜重重抱拳应下,以赵期昌对兵权的病态执掌态度。没有他允许,军中基本上很少发生军官内部聚会。

王道胜前脚离开,跟随白庆丰修路的陈明理奉令前来。陈明心一路叙述,基本上该陈明理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

还在书房里,赵期昌封好火漆,将信件递给陈明理:“这是给白先生的。喊师兄过来,主要就是议议防范手段。”

陈明理收好信件,问:“防范谁?彭黯?刘磐?”

“玄成武。”

赵期昌说着落座,端起茶碗缓缓饮着,双目直勾勾盯着陈明理:“这世道,锦衣卫想立功升官,向来没什么好路子。若让这帮疯狗觉得我赵期昌好欺负,那假案都能让他们做成铁案。所以,需要师兄这里做两件事情。”

“还请将军明言,末将绝无推脱之理。”

赵期昌伸出指头:“第一,修路时严查路卡,表明态度,让锦衣卫知难而退;第二,再过五日我要带兵去历城准备秋操。这回准备带颜植、赵庆童、李济三部,颜植部自不用说,我想给赵、李二部配马,这样一来一千六百人,会配一千八百匹马。”

陈家握着仅次于赵期昌的马队、马匹,赵期昌这是要借人手。比如颜植部五百骑军,构成的成分近半是陈家的庄客、马匹。

赵期昌相信陈明理会答应,因为逼宫彭黯成功后,会扩编即墨左军。一个营的番号砸下来,陈明理想要向上爬一级,必须要伺候赵期昌伺候的满意。

即便如此,赵期昌解释着:“率一千余骑赴历城,若势态有变,我也可全身而退。”

不是怕彭黯对他下手,而是怕刘磐手下那拨人到处胡咧咧,导致一些人想先下手为强,偷袭赵期昌,成功擒杀后自然可以从容制造铁案。

这种为了军功而不怕死的人,从来都不会少,赵期昌可不想冒险。

打发了陈明理,赵期昌还是心惊肉跳很难镇定下来,他对刘磐所部的大胆也算是服了。真该设伏,一口气全歼刘磐这个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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