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挖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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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四日,历城外西南,历山脚下的军营。

营区内三三两两的军士从城中归来,或勾肩搭背脚步蹒跚,或骂骂咧咧神态桀骜。中军标营并没有放假,他们更没有得到新年心里所想的犒赏酒宴,又因思念家人,滋生了不少怨气。

一处营房内,张祖娥坐在火盆旁静静等候赵期昌,这次登州系与彭黯的交际,涉及到的是军权,是为了保住自己地位抢彭黯本该得到的军权,她心中莫名的慌张。

总是担心彭黯突然翻脸,将入城的登州系各派首领一网打尽。

右手压在心口感受着心率,张祖娥静静等待着。

王文泽还留在营中,浑身披挂手按刀柄,领着亲兵往来于一座座营房,每处营房内选出的军士已全副武装,头扎赤巾,都静静等待着。

还有更多的军士往来于军营、城中以作为耳目,各处城门处也安置了人手。

巡抚衙门,后院。

张承翼身披鱼鳞甲,手提方天戟领着一班亲兵往来巡哨于各个院门,与一众平日相熟的护卫军官进行目光交流,人人都压抑。

不论是登州系,还是彭黯旧部,或者是中间派,都非常的紧张,生怕因为一点误会,周围的同僚突然拔刀子。所以一个个都极为的安静,导致彭黯府上的侍女,奴仆都走路压低了脚步声,连话都不敢交头接耳的说。

正厅,彭黯高坐主位,坐在右首第一的张茂吹胡子瞪眼:“彭公,我等弟兄念彭公提拔赏识之恩,时时都不敢忘却。可田世威、郭震旧部归来,这二部将士素来骁勇,善战之名扬于九边。彭公器重这二部乃是情理之中,是故我等麾下儿郎无不心疑,担心年后的生活。这这大过年的,我等齐齐登门,只求彭公给我等一个准信,如此我等也好给下面儿郎们一个交代。”

彭黯会是个什么心情,赵期昌来之前猜测是愤怒,可他余光观察,彭黯似乎平静的过分,似乎是早有准备。最怕的是彭黯早有准备,也怕彭黯没有心理准备,无法接受这种形势而突然变脸,一旦这样就无法收场。

彭黯端起茶水小饮一口,露出标准的微笑:“诸位所虑,本官心中是理解的。这领兵,最讲究的就是军心变化。再者,本官履任山东以来,诸位鼎力之功,是记在老夫心头的。这说到底,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个道理本官明白,想来诸位也明白。”

这个话一出口,分两列而坐的大小军将齐齐舒一口气,今日来的不只是登州一系将领,还有其他将领。初一日是人家彭黯自己的日子,不好拜年打搅;初二日是五处兵备、省一级文官来拜会的时间,初三日是各府官员的时间。

自然初四日,就轮到了将领一层,后面还有各种士绅名流来拜访。这都形成了官场拜年规矩,按着规矩走就成了。

彭黯低头拨着茶水,眼皮子上抬看向左首第一的赵鼎明:“都有什么意见,提出来。本官受君上信任,代天子巡抚山东,求的就是山东士民安堵,百姓乐业,进而心中无愧不负君望。而军队乃是地方稳定之根本,本官履任以来屡屡整饬兵备,优待士卒部伍,本官之心,想来诸位也了解。说的简单了,本官求的是安稳,诸位将军求的也是安稳。安稳这一点上,几乎人人都是喜欢的。”

说着又扭头环视,一众军将人人披甲坐的笔挺,头盔放在一侧,其中最显眼的还是赵期昌稚嫩的面容,以及额间扎着的永乐通宝一字巾。

口风一改,彭黯握着茶碗抬手敲了敲桌面,清脆作响语气愤怒:“可有的人,听风就是雨!最善捣鼓是非,不思本职干系深重,一门心思想着搬弄是非!如此心术不正之徒,可谓是尸位素餐!”

张茂看向对面左首第二的赵期昌,挤了挤眼。

赵期昌心有戚戚,可依旧面不改色对张茂微微颔首露笑,仿佛说的不是他一样。虽然感觉在说他,可他觉得自己与彭黯交际不多,彭黯说的应该是留在历城,都指挥使司里的那一帮打牌技术比打仗强,床上比战场更勇猛的酒囊饭袋。

彭黯这席话说的一帮军将人人心中戚戚,除了心理素质极好的张茂,其他人或强撑着颜面神态,多少心中发虚。

张茂已经将彭黯看透了,彭黯几句话前后态度的变化套路,张茂就猜到这是个什么意思。

“这类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敷衍差事,于朝廷而言这是不忠,于山东百姓而言,这是渎职不义!都司掌事刘文川如何不在?”

彭黯说着抬头,看向坐在赵期昌身侧的一名都指挥同知,这人身形较宽,双手撑着扶手才站起来,拱手讪笑:“回彭公,今日议的是各营正军年初检校一事。刘掌印不掌军权,是故避嫌,这才没来。若彭公有军令下达,末将这就去传达。”

“避嫌?我看他是舍不得出门呀……”

坐在最后,挂守备衔的孟守义扬着下巴,懒洋洋说着:“明公有所不知,腊月二十七日,咱们的刘掌印买了个小妾。末将家无余财,送的礼不如各处丰厚,刘掌印好大的威风,硬是逼着末将在他府上值夜。”

赵期昌也扭头看过去,孟守义还对赵期昌得意笑笑,丝毫不管自己的神态有多么的失礼,要多张扬有多张扬,仿佛摆明了要告诉所有人:爷就是彭黯的嫡系,爷就是能如此放肆!

彭黯轻咳两声,孟守义一个激灵坐正身子,彭黯摇摇头:“作为一省都司掌印,职权不在正军调度,可担着操训、考核干系,刘文川如此做,太过了。”

站在赵期昌面前的胖子赶紧跪下:“是,如彭公所言,刘文川向来敷衍待事。此獠又淫威深重,每日点卯不至,家中奴仆横行衙门如同自家,我等迫于此獠淫威,也是敢怒不敢言呀!”

彭黯不言语,只是垂头看着,静悄悄一片,这体形雄壮的军将抬头小瞄一眼,一头磕在地上。

赵期昌右眼眉头微挑,大概明白了彭黯的心思。

为了拉拢新来的军队,坑位绝对要腾挪出一些,还要敲打一下都司府,更给他们登州系一点颜色看看,杀鸡儆猴罢了。

其他军将端坐着,相互目光交触,反应过来的垂着头以示顺服,反应慢的有样学样。

赵鼎明有心垂头服软,可对面张茂昂着脑袋,余光又瞥到赵期昌平静、扬着的下巴,也是心中提气,一脸严峻不改神色。

良久彭黯轻嗯一声:“起来吧,回去传达刘文川一声,本官观他后事。若还是如此敷衍用事,本官绝不轻饶。”

彭黯看向赵鼎明,赵鼎明这才就势服软,微微垂首以示聆听态度:“赵中军,也是老行伍了。对田世威、郭震旧部归来,如何看呀?”

赵鼎明抱拳:“回彭公,末将以为这两营兵马精锐不假,但更为桀骜。而田、郭二部不理解朝廷的用心、苦衷,不狠狠整顿一番,怕将来作乱、为患我山东。不若合编二营为一部,遣良将督导,可变害为益。”

“合编一营?这主意不错,可有合适人员推荐?”

彭黯声音缓缓,心中也在衡量得失。

登州系发家过于短促,只看到了田、郭二部归来的隐患,看到的是这二部对他们的影响。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两支军队的成份。他们是曾铣旧部,这几年在出塞侵袭河套诸部的战事中屡立功勋的精锐之师,他们更是朝廷的眼中钉!

如果不是朝廷处置得当提前摆平陕西三边三巡抚,如果不是曾铣无心反抗,如果不是锦衣卫动作神速将曾铣、李珍、田世威、郭震等人一网成擒,那闹出的祸端绝对不比大同镇这几年来的小。

其实给彭黯十个胆子,彭黯也不敢原封不动的接纳这两支成份不干净的强军,整编为一营兵马握在手里,其实是彭黯最大的想法。

张茂拱手:“彭公,末将推荐标营副将王道成。王将军边塞悍将出身,熟悉边情边风,震慑这股桀骜之军,可收奇效。”

彭黯不言语,赵期昌微微抱拳道:“巡抚标营乃我山东诸军之冠,军士要精勇,军将更需熊虎之将。王道成将军去统率田、郭旧部,将置标营于何地?”

彭黯缓缓点头:“这也是本官所虑,小赵将军说说,何人可担此大任?”

赵期昌迎着彭黯目光,笑了笑:“彭公明睿,末将举荐守备孟守义。孟守备于山东素有威望,豪杰之士无不景从。以孟守备之名望才干,足以确保合编一事不出差错。”

彭黯心动,捻须沉吟。

这下赵鼎明急了,急忙给赵期昌打眼色,他还想着把这个位置弄个王文泽,或者再不济也要给王文泽弄一个副将。

下面的孟守义有些发懵,本来今天这场会议他就不想来,担心与赵期昌碰上。到时候赵期昌拿鞭子抽他一顿,他还手不是,不还手也不是,平白尴尬。可登州系磨刀霍霍而来,他又自诩彭黯嫡系,哪能置身事外,只能硬着头皮过来。

没想到,实在是没想到赵期昌这么大方,丢给他这么大一份礼物,可谓是货真价实的官升三级。只要抓稳这一营兵权,他孟守义半年后,也能坐到前六的实权位置上去。

张茂扭头看过去,孟守义正紧张等待,急忙给张茂一个和煦亲切的笑脸。

还了个笑容,张茂还微微颔首示意,又看看一脸正色的赵期昌,努嘴扭头对彭黯拱手,爽朗笑着:“彭公,孟守备行伍屡历不充,乃是其缺点,不容忽视。可归来二部,皆是精锐之军,不存在整训再练之事,只需要震慑军中上下。是故,孟守备的缺点便不是缺点。反倒因为孟守备往日威望,可令归来军士忌惮。”

说着笑容和煦:“而归来军士皆是熟练营伍之军,孟守备督率如此之军,最短一年,或长两年,必能精熟营伍之事。如此,我山东又添一虎将,何乐而不为?”

彭黯听着眉头舒展,在张茂和煦笑容中,在孟尚义急切目光下,在赵期昌平静微笑里,彭黯缓缓点着头。

一瞬间,张茂眼眉含笑,赵期昌右眼眼角泛着笑意,孟尚义更是喜出望外,一脸喜色强忍着,眼眸放光恨不得从眼眶里迸出来,看看彭黯,又看看赵期昌背影,又看看张茂,激动的难以言表。

被提名而落选的王道成只是摸摸钢针一样的短须,嘴角翘着不屑摇头。

真当这伙骄兵又是哀兵的军队好带?搞不好,会引发哗变,运气好丢官,运气不好当场被乱兵剁成肉泥祭旗,他可没心思去掺合这池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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