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笼中无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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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黯时时刻刻都关注着捕倭军动向,担心赵期昌压不住内部。他看来,赵期昌的年岁还是太小了,以前能靠着赵鼎明、张茂为助力,压制住捕倭军。

而现在,恐怕有问题。

作为一省巡抚,他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每件事情还要考虑的全面。所以他看来,现在的捕倭军没了赵鼎明、张茂、王文泽三人镇压,赵期昌实在是压不住。

他觉得,捕倭军内部的宗族势力强盛的军官,可能此时正谋划着让赵期昌在历城面前出个大丑,进而取而代之,比如陈明理兄弟。

北曲山战事的具体经过,连当时在任的巡抚何鳌都稀里糊涂,更别说新来的彭黯。彭黯也以为是赵鼎明负责指挥打下的北曲山,根本不知这是赵期昌的手笔。

而赵期昌,也在各方面准备。

在军中加大军纪维持力度,打了几个军官板子,将镇压内部、竖立威风的架子摆出来。同时,也请历城北极阁师门力量去彭黯府上摸查情况。

结果,从彭黯的仆从那里听到一件让他哭笑不得的事情,也让他明白为什么彭黯一上任,遇到麻烦事就给他甩包袱。

彭黯一上任,就面临何鳌留下的烂摊子,对省内军将格外在意,尤其看重新近崛起的赵鼎明。重点不在于赵鼎明多能打,只要能打就可以;重点在于新近,说明这是个背景干净,可以引为心腹、嫡系的军将。

而赵期昌,只是在年龄上引彭黯注意,反倒给赵鼎明加分不少。让彭黯一度以为赵鼎明以弱龄族弟领军,是赵鼎明安排、策动的,为的就是建立赵氏将门。

所以,彭黯刚上任时,就认定赵鼎明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将领。背景干净,还能打,又充满斗志而不是满于现状,这些信息综合下来,才使得彭黯做出捕倭军全员改编为中军标营的打算。于是,直接一脚将原标营,带着何鳌烙印的王道成部踹到了广东。

而他刚上任时,赵期昌打发赵财领着赵显来历城花了四百多两银子买了两名娇滴滴的少女,可谓是琴棋书画、诗词弹唱舞蹈样样精通。

这类少女买卖本来就不是什么隐秘消息,卖出去一个,都是市井流传很久的消息。有些地方比如扬州,卖出的少女都存在一种价格攀比。卖出去一个能刷新历史价格记录,都是能传扬很久的事情。

历城这边省会所在,论瘦马买卖不如扬州兴盛。故而,价值百金的少女,对市井百姓而言,都是天价,自然也能流传很久,流传范围很大。

底层人在感叹想不明白这有钱人啥想法,士绅则在骂败家,士林子弟则是吃不着葡萄说酸。故而,登州赵氏的管家,四百金买走两名少女,在历城传的风风火火。

而这件事情,则让这个彭黯这个老头子期待了良久。还以为是赵鼎明察觉到他的橄榄枝,买这两名少女凑成一对,要送给他作为见面之礼……

老牛吃嫩草,可是官场、士林中泰山宿斗级别人物之间的雅事……

未曾想,期待许久的一对娇滴滴少女,下嫁给了赵期昌的两名粗鄙家将,当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让彭黯抑郁了很久……

不是他彭黯没那个钱,就死缺那几个女人。而是他都做好了赵鼎明代表登州一系上门拜访的准备,偏偏登州那边的人仿佛都瞎了,还是他借知府调任的机会,把话给捎了过去,仿佛他求着一帮军汉似的。

不论如何,眼前过往的一切都过去了,彭黯即将得到一支潜力部队的效忠,故而家宴准备的可谓是给足了赵期昌面子。

而一大早的,因为意外,赵期昌也在为给彭黯的礼物而发愁。送金银珠宝,说真的,彭黯不缺。就算缺,也不是这个节骨眼才要的。毕竟彭黯才五十岁出头一点点,平日里修身克己,是不会为了一点财货而断送前程的。

至于兵器、铠甲、马匹之类的,剿灭黄步云后赵期昌手里的确有一些好东西。可送这些东西给曾铣、朱应奎这类有武名的文官,没问题。

给还未在军事上有建树的彭黯,有一种反讽对方不知兵的意味。何况,军中武将互赠珍贵武备是一种极高的友谊象征,而下级给上级赠送,则是正儿八经的投效。

赵期昌觉得,彭黯这次送出的五千石,还不足以弥补给他甩包袱一事造成的伤害。而他更觉得,自己的还有剩余价值,不能这么轻易投效。

一个能打的部下,对于上位者而言,越难收服价值也就越高,这道理跟偷女人一样。

送钱不行,送武备不合适,难道花钱买女人送过去?

抱歉,赵期昌宁愿送五百两银子给彭黯,也不想花一百两买个少女送过去。送女人给上司,有一种莫名的屈辱感。

穿着白底蓝纹比甲,网巾束发额间扎着缀饰永乐通宝的一字巾,赵期昌在头疼,一帮盛装的军官、书吏、幕僚也头疼,都不知道该如何能送个让彭黯满意的礼物。

捕倭军是一体,赵期昌本人送礼物更能向彭黯体现他对捕倭军的控制力。如果因为拜见巡抚,一帮军官争着送礼物,那说明他对捕倭军的控制就是个笑话。

下面人越过赵期昌向彭黯送礼,就有搭线的意思,这种绕过赵期昌的行为,是军中大忌,更是赵期昌的大忌讳。

周是问提着鸟笼走进军帐,一脸汗喘息,笑道:“恩主,此物如何?”

赵期昌皱眉:“什么鸟?”

千金难买一点翠,指的是从翠鸟颈间拔下的那点最鲜艳的羽毛。这年头,一只好鸟,比一门火炮、一位名妓值钱。

周是问提着鸟笼示意,环视诸人:“空笼,无鸟。”

李羡恍然大悟,笑道:“妙!”

赵期昌目光落在鸟笼上片刻,缓缓点头:“善,先生急智,解我大忧。”

周是问也送了一口气,他是突然想到的小说典故,这才跑出去弄来个鸟笼。

李羡见赵期昌领悟过来,笑着上前接住鸟笼,推开鸟笼小门,看着赵期昌道:“如此,彭黯更易理解,便不会生出误会。”

其他人一头雾水,赵期昌也懒得解释,道:“出发,那边应该等急了。”

礼物的事情,他早就托人去弄了,城中有个破落文人家中有宋刻版本古籍。谈好价钱,带钱过去时人家见押送银钱的是军士,不愿祖宗之物落在粗鄙军将手中,很硬气,直接就不卖了。

一行百余人策马入城,人人盛装而行,倒把大街上密密麻麻行人镇压住,没有衙役维持秩序,都自觉把路让开,还以为是京中人马。

巡抚衙门后院后门处,张承翼一袭黑漆将校鱼鳞甲,挂大红披风头戴凤翅红缨盔,提着一杆方天戟大步迎上来问:“三郎,可准备妥当了?”

赵期昌翻身下马,张承翼单手抬起为他整理衣袍袖角,赵期昌扭头看一眼身后提着鸟笼的庆童,笑着:“礼轻情意重,应该无虞。”

“不是应该,要万无一失!”

张承翼低声道:“这关系我登州数万口前程,万万不能出差错!”

只要彭黯任期内登州卫集团保持现有的发展速度,站稳脚跟,今后来的巡抚,也只能与他们合作。而不是像王道成那样,握着中军标营重甲精锐部队,人赶走连根基都立不下。

赵期昌重重点头,现在有点类似麻杆打狼两头都怕,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可就怕滋生误会。

一众人跟随张承翼从后门而入,院中已有标营将士值守站岗,都相互以目光交流,也算是笑容满面。

过偏院,来到中院,院中已摆满了大方桌、长条长椅。

张茂等在这里,看着面前朝气蓬勃的一众盛装后生,心中洋溢着喜悦,却刻意板着脸:“万不可失了礼数,一个个低头吃饭就是,莫要过多饮酒,更不可调戏府中丫鬟!”

一众捕倭军人员没有应答,赵期昌感觉牙疼,扭头问:“且都听明白了?”

陈明理当首,俯首抱拳,故意拉长语调:“标下明白!”

其他人齐齐行礼,张茂见了苦笑:“难怪老赵不愿来,你们这架势,啧啧……”

一帮人意思很简单,你们离开捕倭军去吃巡抚标营的山珍海味,就别对我们这些老部下指手画脚了。

这场景,可能赵鼎明会心中腻歪,可不干他张茂的事情,对讪笑的赵期昌道:“把总以上入前厅赴宴,三郎可带文武各一员入后厅。其他人等,院中就食。”

这回赵期昌拱手:“明白。”

没人跟着回应,更让张茂感觉到尴尬,故意长吁短叹,摇着头转过身去。

赵期昌扭头看着身后陈明理、王道胜、李羡三人道:“后厅见彭黯,庆童最有威仪可随我,君美兄随行。其他弟兄就在这用饭,莫要喧哗、吵闹。”

“得令。”

百余人拱手,陈明心心中失落,强撑着笑容,他才是赵期昌的亲卫将,这种时候带李羡是应该的。军官中他哥哥陈明理排序第一,轮不到他这个亲卫将,也该轮到陈明理,可两人都落选。

赵期昌不愿意生事情,带进内厅的人,势必要给彭黯做介绍。他可不愿意陈明理此时与彭黯搭上线,而陈明心更是神射手中的神射手,他的本事让彭黯察觉,向赵期昌讨要,给还是不给?

给了陈明心过去,那陈明理会不会带着所部马队跟着过去?

登州卫各家势力合在一起有组织,才是彭黯看中,各处忌惮的势力。若各自谋求自家发展,不顾整体,那威慑力必然大降。

谁是整体,是捕倭军各家,更是为首赵张二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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