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漕运重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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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一,赵期昌部抵达济宁州这个漕运重镇。

他的行军速度,将关注此事的漕运体系一系列军将吓得不轻,都以为赵期昌会磨磨蹭蹭,在月底前抵达。按着比较缓慢的行军速度,尽可能错过这件事情。

王杲本身就是济宁州汶上县人,又是这个依赖漕运而兴盛起来的重镇文武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如此人物坐囚车经过家乡、辖地,地方官员怎么可能不关心?

赵期昌一抵达,济宁方向就腾出营房请他入驻休整,都见赵期昌这么急的跑过来,摸不清赵期昌心思,也不好贸然打交道。只是送来丰盛牛酒进行犒劳,并无设宴招待赵期昌本人,并进行会话的意思。

实在是王杲这件事引发的动荡极大,勉强算是王杲旧部的济宁方面,又是王杲的家乡父母官,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很敏感的。赵期昌行军火速,摆明了是来给王杲救场,让王杲安然入京。

那,赵期昌的行为就是给当朝两位大佬眼睛里揉沙子,现在凑上去与赵期昌打交道,等于和自家前程过不去。

出于对王杲的敬重,济宁方面能做的就是好吃好喝招待赵期昌,他们眼中赵期昌的行为有些傻,但这才是忠义的象征。

王杲是人人景仰的清官廉臣能吏,蒙受人人都看得出来的冤屈,赵期昌现在为王杲的安全而奔波,那自然是义行。而救王杲,保存朝中清正之气,自然是有益于国之根本,也能算是一种忠。

济宁州城南,运河东三里处的老南城军营。

安排好军士后,赵期昌领着甲骑来到岸边,这里的气象让他身后二十七名甲骑惊诧,人人顶盔掼甲,黑漆鱼鳞甲锃亮,驻马排成一排如弧拱卫赵期昌,人人都左右扭头,近距离观察国朝的大动脉。

眼前的景象让赵期昌看着也是倍感震撼,宽近二十丈的漕河上,靠东岸一边停泊着密密麻麻的仓船,船上鲜艳旗号如林,一直向北、向南蔓延。向北看去,济宁城堵住了视线,看不清有多少漕船;向南看去,一直蔓延,庞大的船队尾巴被淡淡水雾隐去。

他不知道,他能看到这么多船也是一次巧合。整个漕运体系有十支船帮,水手、漕运运军由沿途一百多个卫所抽人组成,每年十个船帮轮番向北运输各种物资,以南方物资供养着北方。

而眼前,两支北上的船帮只是在排队,等候一支折返的船帮南下。赵期昌并没有看到这支南下的船帮,因为这支船帮正鱼贯涌入济宁城西北十余里外的马肠湖。

运河沿线的湖泊就如火车车站一样,具有调解上行、下行船帮的作用。作为国朝物资运输大动脉,任何一起船只沉没、意外碰撞引发的堵塞,都是影响无数百姓生活、军事运转的大事。

故而大运河上,很少发生上行、下行两支船队碰头、错身而过的事情。都是保持沿途畅通,进行单向航行。所有的船队都是在沿途漕运体系调度中行驶,在碰头前就在运河沿途的湖泊、支流中停泊、规避。

遵守南下的空船规避北上的,民船规避官船这两项原则。

运河上,朝廷官有的是十支船帮,两万余艘运船;而民间运力相较于官方船帮,只多不少。一应民间船只,都是组成船帮后得到许可,才可以在运河上形势。

未有几时,上游南下的船帮似乎已经避入马肠湖,整个北上的船队从北向南,每一艘船桅杆上的水手,都握着海螺,依次吹响向南传达号令。

这道号声到队尾后,又向着北回传,赵期昌等人就这么傻愣愣看着、听着。

海螺号声渐渐北去,在号声消失前,赵期昌视界内所有运船都已完成张帆,缓缓向北移动,随着船头不断加速,一排排运船之间的距离依次拉开,一排排运船开始加速。

“……”

就在赵期昌南几十步处,深秋却穿着四方短裤的纤夫列在两岸,在旗帜指挥下,各队队头呼喊的号子声中,两岸一同使力,拉着一艘大船,很大的船,是一艘大约三百料的福船。三百料载重,也就是将近百吨。

这艘福船提速后,宽阔甲板上的运军也排成密集队列布在甲板两侧,喊着号子将绳索往船上收回。担心枪杆粗的麻绳落水,这艘福船两侧分别跟着两排小型鹰船。

如同一只母鸭浮水,两侧各跟了两排小鸭一样。这些鹰船配合下,一根根麻绳顺利收回,福船在纤夫拉动下顺利提速,也未影响整个船队的提速节奏。

看的赵期昌一愣一愣,这些人的配合,比对讲机时时调度不差多少。很多神奇的事情外行不懂,只能称之为神奇。

这种给福船提速,对依附济宁州而存活的水手而言,真的只是小技术。经常这么干,经验也是一代代传递,做这类事情自然娴熟的已变成一种本能。

一艘艘运输大型珍贵木材的福船从面前缓缓经过,赵期昌仰头看着福船上张开的硬帆,比后世电视中看到的西式软帆有很大的不同,软帆会被风吹的鼓胀起来,而硬帆不会。

一样的船,等面积大小的帆,硬帆对风力的利用效率高于软帆。故而,一艘西式大船上有主副两道软帆还不够,还需要增加其他辅助帆,方便船只调整风向。因为软帆被风吹的鼓起后,风向固定,无法通过调整主帆来调整航向。而硬帆可以,只要转一下帆的对风角度,就能完成航向变动。

硬帆的制作要求远比软帆要高,而赵期昌看着长久使用而泛黄呈现暗色的一面面五六丈高的硬帆帆面,心思一动,面上忍不住浮现笑意。

一艘福船上,甲板上堆积码放着从安南、西南一带搜集来的高大名贵木材,木材堆上延安卫千户神良臣坐在顶端,一手拉着固定木材的粗大麻绳,一手提着酒壶,摇晃着脑袋,与其他水手、运军一样,看着东岸赵期昌一行人。

神家两代人以前是有名的将门,上一代家主神周涉及正德皇帝之死,以及一场说不得政变,家中发生断层。而神周的父亲神英,更是一员悍将,只是人品不好,巴结刘瑾封为泾阳伯,随着刘瑾垮台而削爵。

而神周,则是与正德皇帝的义子朱彬关系很好,正德皇帝一死,与朱彬一起被人弄死。也是这场政变,神家元气大伤,彻底断送中枢人脉,也让家中积存的骨干力量被清洗一空。现在的家主病而不死,家中子弟也都是通过自己努力,在卫所体系内混。

漕运体系内,一个三品卫指挥使也就能充任个把总,不要小瞧漕运把总。步军把总管的是人以人为单位,漕运把总管的是船,以船为单位。

神良臣只是一个千户,充任甲长,却管着五艘福船,七八百的运军、水手。

他一旁坐着一人,叫做张元勋,今年二十四岁,浙江海门卫世袭百户,因为其父死的壮烈,海门卫敬重其父,便安排张元勋在漕运体系做事。

张元勋十五岁中秀才,十六岁时倭寇犯台州,其父张恺散家财召集卫中兵壮与倭寇交锋,阵亡殉国。张元勋便立誓,要杀数万倭寇报父仇。卫里担心他想不通,又敬重张恺为人,在张元勋十七岁袭职百户后,就将张元勋丢到了漕运体系。

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的张元勋与赵期昌是一类人。

毕竟台州是倭害密集之地,防守台州的海门卫基本上已经打残了,很多军烈子弟都如张元勋一样,挂职在漕运体系,保存骨血。

神良臣歪头看着赵期昌背后弧线列阵的甲骑,下巴扬着带着痞气,吧嗒一口酒,酒壶转手递给张元勋道:“猜猜,这谁家少将军?”

搁到二十六年前,他神家子弟出行、入伍,也能带几十名甲骑做卫士,摆排场。

张元勋仔细打量赵期昌装束,外罩赤红色棉甲遍布铜钉,胸前一口打磨精致的亮铜护心镜,铜镜下,赤红色棉甲上纳绣花纹,隐约是个鸟纹。

军队衣甲可以装饰龙纹,尤其是京营禁军体系,棉甲上几乎是一水的龙纹,象征他们天子亲军的地位。而各地军队,装饰的花纹也以朱雀、凤纹为主。

赵期昌身上棉甲的装饰花纹,则是三足金乌。出于某些恶趣味,他的胸前花纹准确形容应该是三足双首展翅乌鸦。而赵鼎明也觉得赵期昌设计的乌鸦有其用意所在,也觉得贴切,用的也是三足双首展翅乌鸦。

在赵鼎明看来,三足金乌是太阳的象征,赵氏一族祖祖辈辈崇尚太阳,赵氏子弟用鸦纹也合情合理。而双首乌鸦,更有赵家此时形势的写照。有一种两个头,一个身体却不分裂的寓意在其中。

微微皱眉压迫眼球以便看的清楚,张元勋语气带着一丝崇敬:“应该是辽东赵大帅家中子弟,年初在天津卫那边听人说,赵大帅年内会调任山东充任总兵,或备倭总兵官。”

真当军将家丁部队只是在胸前挂一方补子,写着主将姓氏就完事了?这是个穷讲究的年代,每个家族追溯源流都有图腾,赵氏家族崇尚鸟纹是一种共识。就连赵期昌的家丁,人人都是装饰火鸦纹,赵家子弟自不必说,只是花纹自由设计由家属加工,过于繁多不方便细细统计。

国朝此时能称之为赵大帅的有两人,分别是宣府总兵、镇朔将军赵卿,和辽东发家,此时在京营序列的悍将赵国忠。

跑漕运的可谓是消息灵通,山东已经很多年没有正式的总兵官了,而本地驻军疲弱,张元勋认为在京营半休整的赵国忠,可能会被朝廷安置到山东,以整饬山东军兵。

不是山东没强军,山东的长枪手一直是强力地方军种。此时三支长枪手部队以客军身份驻扎在南直隶、浙江和广东,协助南军进行备倭工作。

山东军队算是腹心军队,在朝廷看来是不差九边多少的强力地方军。现在山东军队弱在本土驻军疲软,缺乏有力将帅统合军将、操训士卒。

他隐约能见赵期昌所部衣甲多装饰鸟纹,一名青年骁骑手中长槊更挂着浴火乌鸦纹饰三角帜,便猜测是赵国忠家中子弟。因为赵国忠也是以鸦纹做为家丁衣甲装饰,并且其本人花押,就是乌鸦反哺纹,十分的闻名。

神良臣没想到张元勋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可他只是见着赵期昌排场,怀念祖上威风,感叹当今家中衰败罢了。摸着良心说话,神良臣一直认为朝廷太过冷漠,可谓是翻脸不认人,给与功勋将门的机会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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