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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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是问被绑过来,赵期昌也疑惑,好端端的怎么绑了个秀才过来?本地士绅再混蛋,没道理也对秀才下手,这等于和士林开战。

被梁梦龙的举人身份、年纪所镇压,周是问也老老实实伸手让人解去绳索,这才愤愤不平讲起根由。

拱着手,周是问道:“学生是固堤店人,两日前官军抵达,以误军之罪斩了傅家二虎。这本是好事,可镇里有人说是……说是官军借缉捕奸细之由头,想着行扬威强行纳妾之事。而傅家二虎之死,便是扬威。”

梁梦龙听了皱眉,看向赵期昌神色疑惑,赵期昌直接摇头,看向周是问道:“本将赵期昌,来潍县之军,皆是本将乡族子弟,非横行不法之人。强纳乡野女子为妾,此时本将从未听及军中有官长之众言及。”

周是问看了赵期昌也皱眉,拱着手,微微俯身眼皮上翻观察赵期昌:“这位将军,非是学生故意生事。而是镇里人云亦云,说的眉目清晰。学生这才让家中父老强绑了学生,想来军里一探究竟。”

赵期昌也看着周是问:“别的官军本将不好判断,本将所部皆乃子弟乡族为部曲,哪位军士摔碎一口碗,本将都能听闻,更弗论强纳民女为妾这类人伦大事!周秀才若不信,本将立马召来军中队官以上来对质,若有行此事者,本将必斩之以肃军纪。若无,必是固堤店镇有恶人无中生有,捏造事实诽谤、玷污我军名声,某必不轻饶。”

梁梦龙在一旁开口:“这位赵将军乃是登莱道道员朱公高足,某乃是省里臬司副使东阳公学生。不论是非曲直在谁,绝不会轻饶,还请周生详细叙述。”

一听这话周是问看赵期昌的眼神柔和不少,原来是士林子弟在军中历练,不是什么世职粗鄙将种。

拱着手,周是问道:“学生镇里,有一不幸女子三年前未婚而寡,名韩刘氏。当时其夫家兄弟一门染疫而亡只余一对幼子,这韩刘氏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入韩家门楣,纺织度日独力抚养韩家二子。因住在白浪河西,镇里人敬重这韩刘氏品德,称之为河西君。”

赵期昌静静听着,没有去猜想什么,这已经不是他所部军士的内部事情,而是外人借他所部军队的威风要做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什么猜想都是多余的,这种事情要讲证据。

那边梁梦龙听了感慨:“着实是一位贞烈纯孝守德女子,只是命运多桀呐。”

周是问又微微侧身看向梁梦龙,拱着手:“诚如先生所言,学生住在河东,与河西君也算是点头之交,敬重此女德行。而镇里传言,说是军中赵姓将军听人言及河西君美貌、及其亡夫一族千亩良田,这才起了强纳为妾的心思。”

赵期昌听着侧头,一哼:“栽赃都不会,本将年不过十一,虚岁也就十二,纵是有这心,也无这能力。庆童,去将家中队官及以上诸位赵姓子弟呼来,本将要问清楚。”

那边周是问又转身过来向赵期昌拱手,苦着脸赔罪:“也是学生孟浪了,突听镇里所言便义愤填膺,未曾查明就来军中诘问。观将军举止,也非此类无良之辈。还望将军大度,宽恕学生则个。”

赵期昌摇着头:“此小事尔,周秀才有公义之心,又有公道之胆,本将是打心坎里敬佩。再说,有人狐假虎威,借我部军威、名声做歹事,若不是周秀才言及,恐怕本将还蒙在鼓里。待哪日东窗事发,本将让人参上一本,到时候怎么栽的也是不知,白白做了那冤死鬼。也请周秀才安心,某非揪出这鬼祟之徒不可。”

周是问激动浮于言表,拱手俯身道谢:“将军高义。”

赵期昌还是摇头:“莫要如此夸赞,本将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说的好听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说的难听便是睚眦必报。”

轮到周是问结巴了,还真不好接话茬子。

听赵期昌如此说,梁梦龙则笑了:“将军这话着实有趣,若我大明文武人人睚眦必报,心怀大恨,何愁鞑虏猖獗,令君上忧烦?”

周是问恍然大悟,原来话茬子可以这么接,只是笑道:“将军真乃风趣、高洁之士。”

赵期昌只是摆摆手:“还是别如此夸,我这人受不得夸。对了,周秀才,可知这消息最初是何处来的?”

周是问皱眉浅思,摇着头道:“起初学生听书童言语这才了解,后在镇里与友人言及,见人都如此谈论,这才生出心思来的军中。不过,学生觉得傅氏七房的五郎彦真有几分嫌疑。此人乃家中庶长子,在河西有地三四十亩与河西君比邻,平日仗着其义父巡检宋平波、伯父……也就是通贼的副巡检傅白虎而横行乡野。平日里,学生也多听闻此子欲染指河西君,侵吞韩氏一门家产。”

赵期昌与梁梦龙互看一眼,他顿时笑了:“这傅氏一族当真大胆,本将前日就斩了其家中一臂,其子弟不见收敛,为何还要行那构陷本将之事?”

说是傅氏一族出于报复而组织罪行,那根本就划不来。短短两日时间如何能调查清楚赵期昌背景?不调查明白背景你就蒙着头往前撞,简直就是活腻了。

而且傅氏一族的确是潍县大族不假,可只是人口大族,靠着男丁多,敢打敢杀才把持了巡检司。说的难听了就是稍微上一点档次的地方豪族,没有上头多少关系,在潍县还是个人物,出了潍县将什么都不是。

与一个外地的军将做对,怎么看都不划算。这根本是与士绅传家观念相违背的事情,士绅一家家的家业传承都是求稳,而不是求快,选出来当家做主的不一定是最有本事的那个,但绝对是最稳的!

梁梦龙也疑惑,端着茶碗饮一口:“是啊,傅氏躲还来不及,这傅氏彦真,该何等愚昧狂妄,才敢做这类事情?”

周是问也点着头:“这只是学生猜疑,具体如何还需取证。”

赵期昌干干一笑道:“没错,我等不能因为周秀才一席话就定罪。反正固堤店也不算远,数日功夫足以查明。”

稍后庆童进来,领着赵凤祥等四人,四人对着赵期昌单膝跪地:“拜见将军。”

赵期昌努嘴,打量这四个:“外面有人说我军中有赵姓人打一贤德寡妇女子的主意,贪图其美色与家中千亩沿河良田。都说说,有没有这个事情?”

赵凤祥听了疑惑,抬着头:“叔父,咱家中子弟哪个有闲工夫在外谋人产业?家中自家的都照顾不过来,侄儿断定绝非我赵家子。”

赵期昌缓缓点头看向另外三个:“余也是如此做想,你们如何做想?”

赵鼎明亲侄儿赵凤平摇着头:“如老七所言,还望叔父大人明鉴。我赵家子弟不愁家业,此事必为诬陷。”

赵期昌挑眉:“既然都说无有此事,那明日查出来有人陷身其中,休怪叔父军法无情。”

赵凤祥俯首,沉声:“家中子弟但有坏家中名声者,不顾叔父前程而自误者,可见心不向我赵氏,犯下滋扰民生之罪,军法在上,杀之何惜?”

其他三人跪着互看一眼,该知道的庆童已经对他们说了,三人沉声道:“该杀。”

赵凤祥又道:“若非家中子所为,还请叔父大人为我赵氏正名。”

赵期昌一笑:“查明后,余让他以血洗清家中冤屈。成了,都早早休息去。”

“得令!”

待四人出帐离去,梁梦龙道:“将军族子齐心戮力,何愁家业不兴?”

赵期昌笑道:“乾吉兄莫要夸赞,这些人也就是喜欢在外人面前做戏,平日里一个个都是惹麻烦的料子。”

梁梦龙只是笑笑,赵期昌看向周是问:“周秀才,此事关系我登州捕倭军名誉,也关乎我赵氏一族家声。明日,本将将会汇同李知县前往固堤店镇调查、研磨此事。到时,还望周秀才引荐乡老,以便于我等查证。”

“将军如此重视,学生自当效力。”

周是问离去后,梁梦龙笑吟吟问赵期昌:“将军,此事如何看?”

赵期昌也笑吟吟看着梁梦龙:“乾吉兄,有道是来说是非人,必是是非人。偏偏,咱又是一个不怕是非的人,那就慢慢查,总能查出个水落石出。”

梁梦龙笑容更甚:“不愧朱公高足,好一句‘来说是非人,必是是非人’。一句,道尽人心世情。”

赵期昌又是一句轻飘飘的:“乾吉兄,过誉了。”

周是问来的不突然,只能说这个人表现的过于热情,本就不关他的事,他跳的这么急,不得不引人寻思。

不是说周是问这么做不好,而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按理来说,这种事情也该是闹到不可开交时由固堤店乡老士绅出面请李知县过来询问军中有无此事。若有就谈谈怎么和平处理,若没有,衙门里把话传过去,自然也就消停了。

毕竟周是问口中的韩氏一族有沿河的良田千亩,这可是一笔大家业,怎么算韩氏一族也是固堤店的头面人家之一,是士绅乡老固定成员之一。这样的家族固然主脉暂时衰落,也会有余脉充当代言人。

再说这件事情有一点最立不住脚,那就是从宋朝开始争吵的夫家、娘家的产权争议问题。以现在的普世观念而言,那位韩刘氏并无对韩氏一族产业的处置权,有的只是监管权。不管她是否改嫁,她都没有主权,等韩家幼子成人后,就能拿回自家产业。

至于监守自盗的说法,根本不成立,除非韩氏一门余脉死绝,否则不会看着外人侵吞自家产业。闹大了,就是一起地方宗族械斗。

而且这是内部争端问题,若是外地人要娶韩刘氏,那本地人会联合起来反对。别说纳妾,你就是明媒正娶,也得不到主权在韩氏一族的产业。

怎么看,通过娶纳寡妇占其夫家产业的事情,都是闹剧,根本不符合大明基本的普世观念。不知道有多蠢的人,才会生出这种干成不可能之事、与一地宗族集体为敌的豪情壮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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