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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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九,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

龙山所外的军营,已开始第三日的操训。坡上、坡下、周围冬雪覆盖的田地上,以百人队为单位,分开拉练着行军队列。

渡过炎症发烧期的于学文拄着拐杖,站在寨口看着操练景象,头半垂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帐中,赵期昌手持木剑练习剑术后,翻阅刘磐带来的旧档资料。这是正德十四年的资料,专门研究刘六刘七兄弟造反经过、所部白衣神军战术的几册档案。

三十几年前这场波及数省,险些动摇统治根基的大仗影响的范围实在是太大了。比如山东白莲教元气大损,有胆量、有心思跟着蹦跶的都被杀了。现在的白莲教还在潜伏、休养阶段,实力不足,更缺少前辈的经验传承。

也就是造反、打仗的经验传承几乎断绝。

这几册资料对现在的白莲教而言有极大的补充意义,刘磐出身将门却看不上这种具有实际经验的战例资料,他觉得赵期昌需要就顺手带了过来。

可赵期昌看完后真觉得自己不需要,说白了白衣神军当年的战术就是游击战与对贫农的鼓动。得幸于太祖,后世人接受过成体系的造反经验深入化教育。知道该怎么去鼓动贫农和构建组织关系,而这正是白莲教的精髓所在。

至于白衣神军的战术,赵期昌感兴趣的只是战例推衍,还看不上白衣神军有战术没战略的路数。

几天的时间看完,今日在帐中练完剑术,又看了一遍,就投到了火里。

他不知道,刘磐也不知道,在刘磐拿走这几册旧资料后,玄成武后院的茅厕里又多出三册一模一样的资料,等待着有心人。

龙山所,龚显养病的宅子里。

一锅热腾腾狗肉摆在炕桌上,龚显和庆童面对面而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天南地北聊得好不欢畅。

龚显讲述自己早年经历与南方、西南风土,庆童的谈资则是围绕着自家老爷发家过程,用意很明显。

龚显不是军户出身,可他熟悉卫所内情。赵期昌此前算什么?论经济地位连佃户都比不上,人家佃户多少还有租来的土地,是稳定收入阶层。

而赵期昌呢?就是个捕蛇、采药为生的落魄户,说的难听了可以归入游手好闲不事正业的下九流行当里。

可短短几月时间,人家年纪虽小,可什么都有了。正六品百户,家中佃户、家奴四百余人。等山民四家建好庄子,手里握着男女老幼两三千号人,两三万亩的土地,到时该何等的阔绰!

更通过奋斗,抓住机遇还定下一门难得的好亲事。

可他龚显呢?浪荡了这么多年,三十多岁的人连个婆娘都娶不起,相对于年龄能当他儿子的赵期昌,龚显心中如何能平静?

庆童张口闭口不离我家老爷如何如何,是什么心思简直写在脸上。龚显自然明白,他也心动啊,不是自由身的他,能有啥办法?

一碗酒下肚,龚显擦着下巴胡须上的酒液,摇头晃脑:“兄弟,你这两日不是驴肉,又是狗肉的,有话就给咱说。不为难的事情,咱自然好说话。”

庆童一愣,放下酒碗搓搓脸,抬头笑着:“瞒不过大哥,的确有事涉及大哥。可这是我家老爷与刘爷的事情,小弟不适合多嘴。待我家老爷养好病后,我家老爷亲自开口,大哥就明白了。”

龚显皱眉,点着头:“听你口气,我家老爷来信了?”

庆童努嘴,眼睛眨着:“这个事情小弟真不好说什么,不过佩服大哥为人、本事。有一点小弟能明明白白告诉大哥,大哥若看得上我家老爷,这就是大哥的喜事儿;若大哥看不上我家老爷,这就是小弟、我家老爷的命。命不好,也得认。”

龚显也看重赵期昌、庆童这对主仆,他在知道庆童到赵期昌手下还不到三月时,有些难以相信。三个月的主仆交情,庆童就能二话不说当先登死士,实在是让他诧异这种感情。

他缓缓点着头,思索庆童这话,咧嘴摇头又是一笑:“有意思,想来是一件喜事儿。”

庆童说的明白,他龚显看得上赵期昌,那对他而言就是一件喜事儿。

见他这么说,庆童呼一口气,轻松不少笑容更甚,抱起小酒坛给龚显倒酒:“大哥高兴就好,小弟是衷心的想和大哥朝夕相处,谈武较技。”

此时,朱应奎派人运来的战袄、罩甲和一百石军粮抵达。

赵期昌站在帐门前环视,看着一队队军士换上战袄渐渐汇成红色的方队时,眯着眼打心眼儿里舒坦。

他还小,他有信心在戚继光之后握住这支军队。

“赵把总,大帐议事!”

一名小校笑盈盈跑来拱手,还不忘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蓝底红边铜钉罩甲,又看看赵期昌仿佛等评价。

赵期昌抬手帮他将褚色披巾绑正,点着头笑着:“真精神。”

褚色是红偏橙色,色泽内敛非常耐看。如果没有特殊寓意,不会有一支军队会选择正红色和正绿色作为披巾。披红戴绿在大明朝特指乐籍女子,也是她们的职业套装。

这小校憨憨一笑:“都托三爷的福,没三爷困死倭寇,说不得弟兄们还在喝风吃雪。咱卫里把事情办的好看,才有了这东西。”

说着右臂抬起还拍拍罩甲胸口铜护心镜,右臂上的环臂甲与手臂分离半空晃着。

赵期昌笑着摇头:“弟兄们不遭罪比啥都好,来,咱帮你扎上。”

这小校哎了一声,单膝跪在赵期昌面前扬起右臂,赵期昌将环臂甲上的小皮带扎好,固定了臂甲,又是左臂臂甲。

赵期昌回帐中戴好勇字盔,用黑巾裹面后出来。

这小校将自己头盔取下,是无凤翅装饰的铁盔,又看看赵期昌头上的大檐勇字盔道:“卫里武库还有十余副将校鱼鳞甲,三爷也快换甲了。”

拐弯抹角为赵期昌升职恭贺,赵期昌眼睛上抬看一眼露出的盔檐:“不怕你笑话,咱此前一直想的就是戴一顶勇字盔。若无意外,咱这辈子不会戴凤翅盔或旁的盔,就戴勇字盔或六瓣战盔。嗯……就喜欢这种大檐的。”

“三爷喜好就是与众不同,军里弟兄打生打死,不就求个凤翅盔?”

这小校说着拍拍自己嘴,笑着:“六瓣盔,那可是大帅戴的,三爷好志气。”

凤翅盔在军里有独特的意思,即操守官以上的将位。某种意义上来说,戚继光戴的头盔已经违背了军中规矩,那个档次的战盔真的是大帅级别才能戴的。可戚继光没问题,因为他老子是大帅,他是嫡长子,戴这种超出规格的战盔是一种明志,即有继承父志的寓意。

这小校实在是会说话,六瓣盔也是有高下级别的,净捡好听的说。

赵期昌只能感叹,这官升上去,什么牛鬼蛇神都会凑上来。

戚继光大帐,负责营务运转的张茂捏着公文道:“二十二日,也就是大后日拔营。若天色不好,则延迟一日。眼前就两件事要做好,这第一是尽快确定建制,将人员定下;第二件事,从明日起四更造饭,五更出操以形成惯例。”

现在龙山这边可不止六百人,足足一千三百多人在操训队列,合格的上,不合格的下。走个队列若都不用心,今后操练、外出干仗这类人也就别指望会出死力气。

两个训练任务与赵期昌没关系,他手里的马队剥离出去,补充来的步军是戚继光选拔后的,人员已经确定好,队列操训问题也不大,按部就班进行强化训练就行了。

田启业则开口:“四更造饭,弟兄们恐有怨气。”

戚继光道:“有怨气?将捕倭军的好处好好说明白,这为的不仅是卫里,或在座的诸位,下面的弟兄也是受益有好处的。若连这咬牙争一口气就能吃肉的差事都做不好,这种人还能做什么?”

田启业头垂着,其他人手里的子弟兵可以为了捕倭军待遇而忍耐坚持。可他手里的弟兄都野惯了,让他们提刀冲阵没问题,可日复一日的操训对田部上下而言,实在是太难熬了。

张茂也知道田部的原因,道:“人,终究要落地生根,过安稳日子。多给下面兄弟讲解明白,他们也不是不想过安稳日子,人人都想娶个婆娘传香火。眼前只要撑过去,不出三年下面弟兄人人殷实,难道还愁没婆娘?”

愿意跟着田启业招安的汉子自然厌倦了山里不安稳的生活,只是习性难改。

田启业点着头:“行,咱好好去说。不会延误军里的大事。”

会议就这么散了,赵期昌还没走,对戚继光道:“掌印,中军小校选拔要用心。”

戚继光看一眼帐外,扭头:“怎么有人犯事情?”

赵期昌摇头:“不是,军令性质不同,就该用性子不同的人去执行。传令小校代表的是中军态度,心思玲珑油嘴滑舌的可以有,但更多的小校当以忠厚老实者为妙。”

戚继光眨着眼睛,倒了一杯茶推给赵期昌:“详细说说。”

赵期昌将路上的想法总结一下,道:“传令小校,是串连各部的要害所在,如人之筋骨。中军、各部一举一动都要他们传达,这些人若选不牢靠的,全军弟兄就危险了。”

他举起青花瓷茶杯,见有个小缺口,一旁戚继光脸色囧了囧,用破口的碗杯招待客人,与诅咒对方没区别。可都是借来的,他怎么知道这个杯子是缺口的。

赵期昌没饮茶将茶杯放下,指着缺口,让戚继光一阵紧张,合作归合作,这种触及诅咒侮辱的事情碰到浑人,真的会拔刀见红。

诧异看一眼戚继光怪异神情,赵期昌道:“掌印,你看这杯子有个豁口。”

咕嘟,戚继光咽了口唾沫,赵期昌不饮酒那平静的面容真让人一时难猜透在想什么,何况赵期昌还裹了面巾,他点着头:“是咱没注意,要不给老弟换一个?”

赵期昌摇头:“掌印,若无豁口杯子能装满水。若有个豁口,能装多少水由豁口大小决定。咱捕倭军就是这只杯子,能装多少水不在杯子多高,而在有多少豁口。豁口越小,咱装的水就多。而中军传令,这不是豁口,而是杯底的洞。这个管不好,咱有多少水,都会流淌干净。淌出来的,可是弟兄们的血,家里人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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