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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病来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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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山所,寨门外守哨火堆,龚显披着斗篷坐在火边,手里提着酒壶饮酒,似乎一个人在放哨。

察觉动静,起身看过去,龚显略显诧异:“赵百户怎不在所里休息?”

赵期昌将勇字盔帽檐向上推了推,对龚显抱拳,神色疲倦:“弟兄们在外面,咱睡在所里,心里不踏实。龚壮士,怎么今夜就你一人守夜?”

龚显急忙抱拳还礼,笑着:“水寨的弟兄明日一早就要回去,夜里守哨的差事就落在小人身上了。”

“中军守夜乃是大事,稍后咱派两名弟兄过来与龚壮士做伴,也好彼此照顾着打法时间。”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就这么着吧,昔日莱山时刘大哥对咱多有照顾,这点事算不得什么。再说,我那几个部下,可是对龚壮士仰慕的紧。”

龚显低头咧嘴笑笑,笑的憨厚,算是应下了。

赵期昌可不相信什么表情,表情这东西只是合适时间做的合适举动,人这种东西那么复杂,靠表情判断一个人本性,实在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轻率行为。

寨中唯一的街道上,田启业指着赵期昌离去背影,嘱咐儿子田亮:“瞧仔细了,这才是做大事的架势。滚出去,和弟兄们睡去!”

田亮裹着被子,冻的跳脚有心张口嘟囔两句,可见田启业扬起的巴掌,穿着一只鞋子一蹦一跳逃命去了。

回到征用的屋子里,田启业躺在平整、无风、暖融融的火炕那种舒坦劲深入肺腑、脊梁骨,舒坦的打了两个哆嗦,连衣服都懒得脱,刚躺上就昏昏入睡。

一旁院子也被征用,张茂坐在炕边两脚泡在木盆里,张承翼坐在小凳上给他搓脚,眉头不展。这一次张茂因为身份得到一枚首级,张承翼这里赵期昌也送了一枚,七枚首级有两枚落在张家头上,独一份。

可张承翼始终高兴不起来,从别人手里买首级没啥,可从赵期昌手里买,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拿着布巾给张茂擦脚,张茂开口:“这打仗,有的时候就是一件运气活儿。你也别自负勇力,我见过那种打遍全营无敌手的悍卒,可战场上转眼就让流矢射死的事情。这回,不是你比不上三郎,而是他运气好。”

张承翼头垂着,片刻才说:“比不上就是比不上,说什么都是闲的。”

“既然知道这个理,那还犯哪门子浑?比不上就多用心,要见贤思齐!旁的咱也就不说了,响鼓不用重锤敲,自己多思量着。”

“嗯,孩儿告退。”

布巾搭到肩上,张承翼端着水盆离去。

躺到在炕上,听到门合上声,张茂忍不住轻叹一声:“唉……人家三郎会做人,这孩子执拗性子是个麻烦,还不如珠珠看的通透。”

杨氏坐在炕上,被子盖着腿,被子上放着针线篮子,捏着针引线,笑着:“老爷,雀哥儿已是难得的出息了。三郎这孩子命苦,人聪慧这磕磕绊绊一路走来,就是个人精。雀哥儿就是少了些历练,补上这份历练,自不会差三郎多少。”

张承翼小名雀哥儿,寄托展翼高翔的寓意。张茂的茂,如同庇护小雀的林子,这是张茂花了不少心思起的名字。

张茂还是摇头:“你不懂,三郎这孩子比他多的不仅仅是历练。怎么说呢?三郎可谓是年少成名,可无一点轻浮。锐气内敛,懂的和光同尘。你想想,咱家这孩子若有三郎这般出息,尾巴会有多高?”

张茂躺着,眼睛闭上思绪纷飞,声音渐渐含糊:“三郎呢?做事大方,懂的收敛可不是一味的退缩,该是他的这孩子就没手软过。”

被子下,杨氏的脚踹了踹张茂,问:“你说,三郎与珠珠的事儿,你到底怎么个想法。”

张茂睁眼,扭头看着杨氏片刻,又趟正,语腔含糊:“打心坎儿里说,咱也喜欢三郎。可事情,不是咱这个老头子说了能算的。他们的事情能成,固然最好;若不能成,我张家的基业,雀哥儿的前途,子孙基业才是要紧的。”

“能不能成,要看三郎,要看命……”

嘀咕完后一句话,张茂呼吸绵长,已然入睡。

捏着针,杨氏沉吟片刻,轻叹一声。她已经明白了张茂的底线,心中遗憾的同时也稍有欣慰,起码张茂没有想着主动毁约,将女儿卖给两京高门。

宋朝流行争着抢着娶那种携带高额嫁妆的寡妇,此时又流行富婚,一个携带一大笔嫁妆的女子,真的是抢手之极。

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这句话改成娶妻娶财纳妾纳色,一点都不冲突。

右军营地,赵期昌裹着棉被坐在通铺上,帐内被先后赶来的各类头目挤满,待人齐了,赵期昌才讲述分赃后的收获,并谈及夸功游街一事。

“弟兄们这两日劳顿之极,明日早间延迟两个时辰操训。另外拨出五石军粮,去周围山民处换些梨枣、柿子等等果物还有各类野味,午间时给弟兄们吃顿好的。”

“另外,夸功游街一事事关卫里颜面,各自回去都想想有无好的意见。明日傍晚饭后,再行集议。对了,龙山所寨门处今夜只有龚显一人守夜,选出三五人过去一起守夜。营中还有一些朱应奎赏赐的酒肉,一并拿去,别委屈了自己。”

这话一落,帐中头目露笑,陈明理道:“师弟的意思是拉拢、示好龚显?”

赵期昌点头:“这人命不好生错了人家,可本事稀世难寻。能有一份交情,将来也多一条路子。也无须太过热情折了自家面子,这个人心思灵活也有气节,自损面子去交结,只会为人所轻。”

常信平道:“不若今夜小的与庆童、陈三爷过去?”

赵期昌点头:“也好,明日你三人就休息,好好睡个大觉。”

很快,帐中各类头目一散而空。

赵期昌的军帐还是储粮军帐,油灯火苗跳着,山风刮来帐篷嘎吱作响,帐布抖个不停如同泛起涟漪的湖面,阵阵呼啸声,阵阵寒风透过帐布透进来,赵期昌盖了两条被子,披风盖在脸上,躺下后疲倦感更胜,只觉得脑仁疼,没多时就睡着了。

帐中炭火盆没人照料,渐渐熄灭,一盆白灰。

梦中,回到了前世,他正在镇子上散步,买了菜回家。

家里的大院子租给了一家乡音很重,笑起来咧嘴恨不得将上下两排牙都露出来的河南夫妇。这家子还有两个可爱女儿,一个初中一个小学三年级,在镇子上这家子承包五十亩土地,还做收废品买卖。

收的一个老旧电脑主机箱带来了灾难,电脑里有最敏感的宣传洗脑视频。这家子报警,作为房东,他也被传唤回镇子里问话。

灾难开始了,抱着宁事息人的态度,那伙本地乡下的疯子只得到了口头警告。等他那天转了一圈镇上,看了看镇子几年内的变化后回家。

这一家四口已经没了全尸,那个叫他大叔的初中稍稍叛逆的丫头,她的妹妹,那个叫他哥哥的小机灵鬼尸首两分,瞪大眼眸看着他。

而他的门已被撬开,人影晃动。

抄着一根钢管,他开始跑,慌不择路,被追上,拼命、求救。

左右邻居出现吓跑了那伙疯子,他在地上爬着,爬着,视线越来愈模糊。

可他还在爬着,一会儿在血海里爬,一会儿又在沙漠里爬,又转眼间在神猪岭东南的雪山上爬着,很累,却一直爬……

仿佛自己在爬着,又仿佛看着自己在爬,他开始迷惑,依旧爬着。

终于,一头埋到雪里,他爬不动了,只觉得额头一片冰凉,凉的让他舒服。

一阵刺痛隐约从手部传来,赵期昌睁眼,视线模糊看不清楚,又将眼睛闭上,只觉得额头一片舒爽。

帐内,常信平阴着脸在一旁走来走去,狠狠一拳砸到装粮食的麻袋上。

白庆喜双臂环抱在胸前,脸色难看:“再刺。”

他家的老医师拿着针在炭火上烤了烤,抓着赵期昌左手中指,针顺着指尖扎入,深入寸余。

此时赵期昌躺在那里,脸颊发红发烫,脸皮上渗着一层层汗,嘴唇因脱水而发白发裂。

锥心疼痛袭来,赵期昌勉强睁眼还是看不清楚,嘴张合两下,又闭着眼睛。

老医师将针收入针囊中,双手给赵期昌把脉,语气缓慢:“今年早雪天气骤然而寒,又在山中,与平日相较殊为反常。赵百户又劳顿频繁损了元气。昨夜饮酒,半夜遇寒,又因元气不足,这才让寒气入里,病来如山倒啊。”

庆童坐在赵期昌另一侧,扭头吼道:“甭说冇用的!直说!怎么才能救我家老爷!”

“莫要无礼!”

常信平瞪一眼庆童,对白庆喜拱手:“白爷,您是我家老爷好友。眼前要开什么方子,需要做什么尽管坦言。我们这帮弟兄能做的,不能做的,拼了命也会做。”

白庆喜只觉得牙疼,他哪懂什么医术?不由咧嘴露出后牙:“风寒这东西麻烦,撑过去就过去了,撑不过去那也是命。药石之力,作用不大。”

常信平低头点头,双目眦圆:“还请白爷瞒住消息,不然下面弟兄就乱了方寸。”

白庆喜轻叹一声:“放心就是,我已遣人快马回城,药材什么的能用上的,都不会缺。”

扭头看一眼高烧不退不省人事的赵期昌,白庆喜出身医家,见惯了人对疾病的无奈,心中戚戚道:“你家老爷与我也算是相知于贫寒之际,眼前最重要的是给他喂水。水要滚沸加盐,加些老姜也好。”

他是军医提调,今日一早军中发病足有五十多人,事情忙得很,对着赵期昌拱拱手,转身就出了军帐。

老医师写了一个方子:“等药材运抵,拿着方子去抓药。老朽事务繁忙,军中今日事情不少。”

常信平上前帮着收拾器具:“那老先生走好。”

帐内,常信平与庆童相互望着,都很疲倦,身心压力大的头疼。

陈明理已经飞骑出山去找赵鼎明,还准备将赵期昌的两个弟弟带来。事有不济,也好让赵期昌完成家业转移,给所有弟兄找个主心骨。

至于军中,还在瞒着,怕下面军心动摇,更怕赵期昌出事导致各方面生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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