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帐中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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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雪依旧纷纷扬扬,帐外积雪足有一拳厚,天地白茫一片。

张茂帐中办着一场家宴,琴音淡淡,杨氏斟酒,伺候着张茂、赵鼎明、王文泽三人吃酒。帐中位置铜盆烧着木炭,赵期昌拨弄竹炭,烧着一锅水。

竖着耳朵,听三人闲聊,五家联合还在,彼此自然是近乎亲兄弟的交情。

帐内左侧,张家两名侍女一大一小,小的十岁出头身段刚长开正揉着面,大的那个估计是杨氏的侍女,背影窈窕正切着姜末,准备拌馅儿。

初二冬至日时羽山封锁道路不通,如今羽山周边解禁,张茂家眷就过来补上这次遗憾。

拨着竹炭,赵期昌听着三人交谈筛选信息并推衍论证。

他的表现欲望并不强,目前的想法只是想发家致富过好日子,种种对外关于志向的言辞都是假的,说话又不需要交押金。

将交际范围内的情况弄清楚,在他眼中是对生存的一种保障。再不济,就算死了也是个明白鬼。

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仿佛多冤屈似的。

有多大本钱吃多大饭,将本钱亮出来,该你的就是你的。人活着就图一口饭吃,没有必要谁会因为少吃一口而跟你拼命?

看着木炭表层青绿橙三色变化的薄薄火苗,赵期昌思索着前途。他现在是要吃的饭超过了本钱,会消化不良、撑着噎着或者被撑死噎死。

最缺的是时间,将吃下的饭变成本钱,站稳脚形成良性循环,那就安全了。最倒霉的情况是夏收时,也就是一大碗饭刚摆到面前时,被人一拳打翻还抢走一切。

将第一碗饭吃到肚子里,才是他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有了这碗饭做底子,他才有资格谈消化、建立对得起这碗饭的本钱之类的后续事情。

前后也就两步骤,吃下饭,消化掉。

他在这里思考,那三人笑谈间饮酒吃菜,也是一心两用想好了再开口,场面不失热闹。人到中年,或成为一个小组织头目的,手里都是有几把刷子的。

帐中右侧,张祖娥手指戴着指套,弹拨七弦长琴。

身上的棉甲已经脱去,一袭月白玄竹纹贴身比甲,纤纤腰肢处扎着缀珠宽腰带更显腰细如弓,挂着兔绒收边的鹅黄色斗篷,梳着卫里少女常见的冲天马尾,额间扎着一条蓝玉缀饰一字巾。

显得英气十足,她给赵期昌的第一印象就是英武不似女子。论气概,这身扮相英气压倒其兄张承翼。

至于具体长什么样子,五官如何,赵期昌没仔细看,只是正式见面时看了一眼,打完招呼便眼观鼻鼻观心。

第一次私下正式见面,死盯着人家闺女看,对赵期昌而言实在是太过无品。

反正这件婚姻能否成功,外部条件变动,内部形势变化都非常重要,婚礼的前景十分复杂。已经不是赵期昌想娶,张家想嫁这么简单,牵扯的东西太多了。

所以他表现的十分恪守本份,又一门心思坐在那里研究推算未来,落在张茂几人眼中,评价又高了一分。

只是在杨氏看来赵期昌有些危险,知女莫如母。她很清楚自家女儿的心气,赵期昌是神童,经历坎坷,年岁虽小可活的不简单,可谓精彩。功成名就后,吃的苦可都是谈资、也是资历。

可现在表现的太老实,杨氏担心这种老实会让女儿不喜欢。不是她女儿多爱折腾,而是少女心性所使然。作为过来人,杨氏自然也有少女时期的心结。

依照她的设想,此时最完美的莫过于少女抚琴时,少年在一旁应着节律伴奏、或作诗,最不济也该围绕在身边赞扬琴艺。

可赵期昌的表现……明显让她宝贝女儿的心思白废了,一口长琴可是特意带来的。

一曲琴音散,杨氏旁观着,看着帐下二人,感觉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了些。

有心去弄个话题,可张茂三人目光狭促等着看戏,杨氏也只能苦笑,剜一眼张茂。

不多时锅中水沸,赵期昌往瓷壶中灌满,去给张茂几人茶碗里添水,赵鼎明狠狠瞪一眼赵期昌,眼珠子在眼眶里向右晃着,打着眼色。

赵期昌瞥一眼过去,见张祖娥正卸着指套,将一枚枚金属质地的指套装入木匣。对着张茂几人微微俯身,提着热水过去。

脚步声从背后渐来,张祖娥捏紧手中指套,轻轻装入木匣,缓缓合上木匣。

待赵期昌站到桌旁出现在她余光中时,才故作突然起身,微微屈膝垂首露出微笑:“劳烦三郎了,祖娥谢过三郎。”

声线细腻不失硬朗,说着微微抬头,一对单眼皮狭长凤目望着赵期昌,似是一瞬,又低下头去。

赵期昌在帐中打扮也简单,青布袍外挂着张承翼送的四面镜甲,挂着绿面披风,额间扎着一字巾。一字巾中间一枚永乐通宝做装饰也不算离奇,随军少年多有这类打扮,置办不起精致一字巾,用一枚象征地府冥河摆渡钱的铜钱做装饰。

一字巾这东西与网巾一样是很常见的,一字巾夏季吸汗,冬季更重要尤其是对军士来说。铁头盔不能戴在头上,头上必须戴一顶小帽或者缠上头巾,这会很热,流汗更多。

而且一字巾这种抹额也是男女通用的一种装饰品,也有实际效用,自然流行广泛。

那头杨氏竖起耳朵,就怕赵期昌是个闷葫芦,惹得气氛更为尴尬。

“自家人谈什么谢?琴音好听,似空谷幽兰。”

揭开茶碗盖,热水缓缓冲入,两枚泡圆的红枣与几粒鼓胀葡萄打着旋,白色水汽弥漫,赵期昌双目盯着茶碗水线,神情专注,一丝不苟,说的难听就是神态死板。

他不好意思称呼张祖娥,人家比他大两岁,喊一个少年为兄长什么的是逢场作戏他没问题,喊一个少女为姐姐,这口难开。

“三郎过誉,可是也懂音律?”

张祖娥双手探出,将赵期昌盖上碗盖的茶碗托起,往里挪动,一对与张茂一样明亮的眸子望着,打量着。

“不懂音律,各类乐器中,只会军鼓。”

赵期昌说罢,余光察觉到这妮子还盯着他,便补充道:“军鼓是跟戚家人学的,听说戚掌印夫妇,都善音律。”

他这话是真的,戚继光夫妇武技都很好,也都擅长音律。

这时候杨氏对张茂低语两声,张茂下巴扬着看过来,声音朗朗:“未曾想三郎会军鼓,不如来上一段,助助酒兴。”

赵期昌扭头过去,讪讪一笑:“小侄只学了基础,军中鼓号有旗牌官专司,就没往深学,打不出阵乐。”

“休要推脱,随意敲敲让咱听听,若是有资质,咱教你军鼓大音。”

张茂故作蛮横,赵期昌点点头:“小侄自己琢磨了一段,莫要笑话就好。”

军鼓他只会敲,所谓的自己琢磨就是复制山寨,有几段后世阅军时的鼓点旋律他很喜欢,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名字。近乎是魔音贯耳的鼓点旋律从小听到大,真想忘记也难。

鼓是军中重器,赵期昌先出帐吩咐帐外执勤军士,让这些人不要大惊小怪,这才取了一面小鼓进来。

这种小鼓是哨级行军列阵时使用的腰鼓,鼓点即步点。

帐中右侧桌上的长琴已被收起,赵期昌摆好鼓就面对着帐中饮酒三人,抱着两枚小鼓槌行礼:“见笑了。”

张祖娥已将赵期昌的茶碗取来,放在桌旁,坐在赵期昌对面的圆凳上,对赵期昌微笑,也不言语。虽说是家宴,可赵鼎明、王文泽此时依旧是外人,她作为后辈又是女子,是不能多说的。

“鼓声雄壮乃是男儿壮士之音,先饮一杯壮壮声势。”

张茂不怀好意笑着,端着倒了一盅酒来到右侧,他眼中赵期昌是个喜欢喝酒的人,有酗酒成性的潜质,这是普天之下女子都不喜欢的一种毛病。

双手接住酒盅,赵期昌低头看一眼酒液,一副严肃神情,吐出两个字:“遵令。”

张茂一愣,被摆了一道,摇摇头一笑,拿了空酒盅回到原位。

双手各握鼓槌,赵期昌闭目回忆节奏,开始在鼓膜上快快慢慢敲打起来,随后左手按着固定节拍敲打鼓膜,右手握着鼓槌敲打鼓腰。木质清脆声响时快时慢,配合鼓膜沉重鼓音形成鲜明节奏。

这是一段很多军旅视频行军时的背景鼓点,赵期昌记得住主要旋律,可不知道名字。节奏张弛有度,张时鼓点缓慢沉重,气氛压抑;驰时如野马脱缰,万军冲锋。

张茂摇头晃脑闭着眼睛,旋律是好的,可赵期昌技艺生疏打不出那种精髓,可鲜明的旋律摆在那里,大军集合、行进、列阵、冲锋的意境别说张茂,就连杨氏也能体悟到。

鼓点中,左侧的一大一小两名侍女也停手,担心工作杂音惹得自家老爷不快,也有想专心听的用意。

赵期昌才接触军鼓多长时间?能学会打鼓就不错了,更别说将自己的心意用节奏阐述出来。

鼓声戛然而止,所以张茂也不以为怪,良久后睁眼,半眯着眼皮却在跳,点头道:“情能通神,已有大家之基。”

将曲谱学的再好也是学来的,撑死不过一流。而将自己情绪、所思所想用音律自由表达出来,这才算具备谱出名曲的基础。

名曲,不仅在于旋律经典上口,更在于其能表达的意境。

赵期昌的年龄、学习时间摆在那里,张茂给出的评价自然极高。

赵鼎明神色则是庄重严肃,赵期昌的技艺很差,可半节曲子很好,已具备神魂,是有灵气的曲子,能让人感受到情感、意境的曲子。

事情很简单的也摆在他面前,自家族弟如此差的技艺自然编不出这样的曲子。之所以能弄出来,可以用胸有成竹来概括。即赵期昌所编曲子意境,早已在赵期昌心中酝酿、成型。有这种雄壮志向、心气,采用初学乍练的简陋技艺,便草草表达出来。

意境之鲜明不在技艺,而在赵期昌内心勾划已然成型,而且十分强烈并且充斥在赵期昌心胸。这才通过一个小小的途径,鲜明的展现在他们面前。

赵期昌才多大?又才温饱几日?

这种雄壮志气非短时间所能积累,说明这个族弟在吃不饱,穿不暖在山中捕猎毒蛇时,就有这种志气!

赵鼎明怎么能不动容?和所有人一样,他也认为自己看到了赵期昌内心深藏的志气。如此族弟,如此年少,又如此志气,他心中怎能平静?

王文泽端着酒盅僵了片刻,猛地仰头饮下,声音低沉:“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能有如此麟儿,实乃我等之幸。真……是祖宗庇佑!”

张祖娥双手搭在腿上,捏的紧紧,微微仰头看着一脸汗迹的赵期昌,明亮两眸更有神采。祖娥,这种少年英才才配得上祖娥之夫一名。

鼓槌很轻,可打鼓真的很耗精力,取出手绢赵期昌垂头擦汗,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双目正好与张祖娥对上,她的面容展现在赵期昌面前。

近乎四十五度角的俏丽面容更显精致,美丽。

眼睛互看着,赵期昌擦了汗,挤出疲倦笑容先是一口浊气吐出,提气后微微点头,笑着:“见笑了。”

声线干净轻灵,腔调圆润比山东话、官话还要好听、悦耳。

张祖娥如此想着,推翻自家兄长对赵期昌的阐述,那就是声音冷淡听着无人情味,更无男儿雄壮气色,反倒轻柔似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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