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忙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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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启明时分,也是深秋最冷的时间。

海雾弥漫,白石墩校场内人影攒动,一名名穿着厚布袄子的赵家子弟、及姻亲子弟三十七人收拾着两顶老旧军帐,一一装车。

人人呼着白气,炊烟、热汤白气交织在校场,四周立着火把,忙成一团。

赵期昌两层厚布袄子外穿着四面镜甲,外面挂着黑底绿面的斗篷,头上套着匆匆缝制的粗布六瓣瓜皮帽,帽边即额头处扎着一条一字巾,一字巾眉心处绣着固定一枚成色极好的永乐通宝,左手提着冰冷的红漆勇字盔,检查装车进度。

张承甲也穿了一套半身罩甲,海雾水汽凝结显得湿漉漉,背上绑着一杆四尺长朴刀大步赶来:“叔父,热汤备好了。”

说着抿着下嘴唇,冻得泛红的脸蛋垂着,双目上抬有些紧张看着赵期昌。

“别添乱,忙你的去。”

赵期昌扬扬下巴,扭头对跟在身侧侄儿,来自大房分家的赵凤祥道:“装车结束后,便用餐。不要太饱,八分饱就好,正午在中所吃饭。”

“得令!”

赵凤祥与张承甲一般大小,都是十七岁,笑呵呵高应一声,得意洋洋瞥一眼张承甲,张承甲不在出征序列。

“三叔父!”

赵期昌要走,张承甲追上拦在面前:“叔父,咱与芸娘说了,芸娘开口许咱随行。”

赵期昌摇头,探手拍拍张承甲硬梆梆胸口:“这个家还轮不到芸娘做主,待在墩里看好家,比什么都重要。再挡路,我认得你,军法认不得你。”

说罢稍稍侧头示意,庆童上前将张承甲推开,不顾张承甲大叫挣扎,双臂锁死张承甲,与赵大智一起拖走。

出了校场,甲组家丁全员就绪,相互检查着武备。除了刀、枪、藤牌外,还有人人要配备的镰刀、麻绳、斧头、餐盘、木碗、竹筒、筷子。还有五人一组要带的火石、凿子、锅、五十支箭、铁钩等战时、生活用具。

还有昨夜已经装车的备用军械、箭矢、军帐、三日用干粮、米麦豆料、干菜、酱醋盐,赵期昌也一一检查,一辆辆车出墩。

晨雾稍稍散尽,出征序列的六十人聚集在校场开始用餐,人人一碗奶白色鱼肉豆腐热汤,一大碗赵期昌都舍不得吃的大米饭。

用餐时陈明心抵达,浑身斗篷潮湿,抵达墩中校场现在火盆前烤了烤手,将斗篷解下挂在一旁烘烤。

烤暖身子,来到赵期昌左手第二空位,坐在赵凤祥边上,身子前倾隔着赵凤祥道:“师弟,寨里人手齐备,待大队抵达中所时,我兄及四十余骑,六辆驴车便会出发。在中所南五里王家茶铺处汇合。”

赵凤祥一听四十余骑心中倒吸一口凉气,有这四十余骑加入,赵家威势必然大涨,可主导权就是个问题。

赵期昌这里一共才能凑出十骑,还是各家子弟与戚威三人混编的所谓十骑,根本不可能编队参战,是军官队。

端起奶白色鱼汤,死过一次也可以说是两次的赵期昌本就不苟言笑,在周边人看来是个严肃的人,也不需要故作严肃神态,轻轻颔首:“好,三哥那里还有什么说道?”

陈明心轻轻摇头:“这个咱不清楚,寨子里的事情是兄长做主。”

连新的条件都不提?

周围坐在一起的各级头目都有些诧异相互望着,赵期昌眉头浅皱:“也好,五哥夹在中间的确有些不好做人。都吃吧,正午后,我部才会接令急行军。”

此时的西边备倭城,再次凑集补足的二百捕倭军压着近四十辆车、三十来辆独轮车分作前后两队在天明时分出军,前队张茂部百人是装备堪称豪华的正军,人人新旧掺杂的鸳鸯战袄,挂刀提枪小跑直插杨家店,这里是龙山东侧入口。

后队刘文清部百人顶着捕倭军编制,实际上干的是辅军差事,驾车、推车紧跟在前队身后。

戚继光也在此时出军,从中所出发带着二百操训近两月的捕倭军从西边直插龙山西侧。留下百人开始在卫里正式收集更多的车辆,负责全部五路的后勤补给。

山东巡抚何鳌在兖州府那边上万人缉捕妖僧都花了上月时间不见进展,这次卫里查倭军务性质与缉捕妖僧没区别,都是大海捞针的差事,自然可能会耗时绵长。

五路兵马七八百号人,人吃马嚼每日消耗约在二十石,弄上一个月也就是六七百石的消耗。这么大的亏空,别看朱应奎是登莱两府这个地区首脑,可他只是监察、海防、屯田、兵备道员,职权集中在一个‘监’字。

监守自盗使用军粮、官粮不成问题,可暴露后彻底就是死路一条。

包括朱应奎自己那一路精兵,粮食消耗也没法子自己筹集,只能走卫里提留粮。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朱应奎在自己辖区内调动小部分军队协助登州卫查倭不算事,而他不用军粮却私自筹粮买粮,才是真正的大事。

卫里的粮食给朱应奎垫上,朱应奎自然有非常多的方法给卫里补上这批亏空的提留粮。这只是一次合作,大家各取所需。

白庆喜坐在马车里,身穿青色家仆衣袍,高泥鳅却是一身体面的黑绸梅竹花纹长袍,坐在主位跟着车体摇晃,看看袖角,又低头看看素纱对襟衣,飘飘然的时候又倍感格外的别扭。

担心自己成为倭寇的目标,白庆喜想出这么个李代桃僵的破法子。

看着沐猴而冠带的高泥鳅,白庆喜没有心情发笑,黑瘦纤长的面容紧紧绷紧,只觉得自己的心肝儿跟着摇晃的车体晃荡,似能从口中跳出去。

倭寇!

竟然闹倭!

他觉得有些荒唐,他总以为自己听到倭寇消息时,应该伴随着赵期昌这个穷措大……不,赵期昌是财神爷,已经不是穷措大了,只要这个穷措大撑住场子,三年后登州城里谁见了赵期昌,不得客客气气恭候一句‘赵员外’?

事前白庆喜根本不知道卫里的行动,他近乎是被戚继光绑架过来随军出征,谁让他是卫里的军医提调?

昨夜下班被戚继光请到中所,随后才给白家老爷子发消息。白家老爷子忙了一夜,才调配好护卫。由城北孙家乐安镖局出镖师三人,趟子手八人,组成了护卫班子。

城北孙家来自济南府乐安县,乐安九姓中的孙家,兵圣孙子嫡系后裔,房玄龄也是乐安九姓出身。

国初时乐安设立千户所,孙家被抓壮丁当了个千户。乐安本是齐王朱榑王府城所在地,朱榑这个人能打又敢拼很受建文、永乐猜忌,暴毙后齐王府成了汉王府。这位汉王就是造反的那位汉王,死后王府被废弃砸毁,汉王府三卫解散,连带着乐安千户所缩编为百户所。

也是在这个时候,缩编的军官并入升格的登州卫编制,孙家就迁过来一支,又稀里糊涂的脱离登州卫,卫里管不着,县里也管不着,成为类似黑户的存在。

因为祖宗的面子大,又有说不清的军户背景,所以孙家组建乐安镖局、城北车行,扎根登州成了一方地头蛇。

赵期昌的侍女孙孟娘一家子,就是这个镖局孙家的分家的分家,彻底的破落户。

中所不远处的陈家寨,陈明理终于光明正大的将一领唐代风格的明光铠穿在身上,这是一件非常老旧的盔甲,时光的痕迹遮不住盛唐盔甲那种骨子里散发的奢华劲头。

这是响应卫里的号召动员参战,这件从某个盗墓贩子手里流出来,孟五爷送给他的盔甲,终于总算是可以穿出来了。

他提着一杆长铩走出房门,年近三旬的陈明理依旧是单身,长铩也分为刃、侧枝、杆三部分。他的长铩也是特制的,刃长两尺是一杆短阔剑改的,侧枝横在左右两侧,组合后头部如同十字。两侧的侧枝,除了格挡、招架、锁对方兵器外,还兼附破甲的功效,是两根长一尺的破甲锥。

“三爷!”

门外候着的四名小头目抱拳,人人穿着半身罩甲,其中独目颜植的半身罩甲最为特别。他的罩甲是典型的边军步军刀手罩甲,上半身罩甲挂在身上,而右臂还有环臂甲。

环臂甲是大明特有的军制盔甲挂件,能将手臂完全防护且不失灵活。边军刀手罩甲作战时右肩朝前斜立,是斩马、破敌时防箭的。

所以颜植手中的兵器是一杆五尺长的斩马剑,刃长三尺,柄二尺。双手握持,组成刀墙后配合击斩,轻骑撞上来就是人马俱碎的结果。

说的难听了,整个山东尤其是沿海区域的各路好汉,绝大多数都与卫所有关系。人人家里都有家传的盔甲,只要机会合适就能将盔甲取出来穿上。

陈明理环视一圈,可见坡下用餐的四十余名弟兄,扭头:“旁的咱不说了,这趟买卖吃卫里的饭,事后报酬可比金银值钱。若谈的好,咱能给弟兄们弄来两千亩地。”

长铩抛给颜植,陈明理挂着黑色披风向后院走去。

后院,一大早的陈家老汉便起来了,这时候正在草垛里转悠,手里握着木碗,将找到的鸡蛋拾起。

“爹?”

老汉扭头,继续蹲在地上在草洞里摸着:“卫里的饭不好吃,终究也是正途。”

陈明理摘了头盔,一领唐式风采鲜明的头盔,头盔非常的长,长在头盔立顶。头盔立顶就是日本武士头上那种夸张的造型,而唐式立顶有些夸张的比日本那边还要凶残,比如陈明理这一领头盔。

足足高二尺二寸,立顶是一座因锈蚀看不清眉目的中空神像,戴在头上陈明理整整拔高一尺有余。其实戚继光的头盔立顶也很长,头盔是他父亲传下来的三山立顶凤翅盔。别的头盔是高尖上装饰盔缨、盔旗,戚继光装饰的山字三叉朝天小尖枪,正中小小尖枪上陪着一面巴掌大赤旗。

将摸出的鸡蛋装在碗里,陈老汉也不看儿子,向着低矮陈旧灶房走去,含糊不清道:“赵家小儿开出的筹码不菲,事情要做漂亮。老五那里,你怎么安排?”

提着头盔跟上去,头半垂着,陈明理道:“儿子想着让老五跳出去,江湖上的事情以老五的心性,早晚会栽跟头。赵家若站稳脚,爹跟着老五,也好过过省心的日子。”

“省心?”

陈老汉扭头,摇头:“你们兄弟平平稳稳过日子,老汉自然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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