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希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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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对福山所、备倭城来说是忙碌的一日。

白石墩这里继续有条不紊开田,那场雨后一些埋的较浅的萝卜种子已经萌芽。

揉着两肩,又甩甩发酸的手腕,赵期昌也结束了一天的弓术练习与抄书工作。

遣散受训家丁后,院中赵芸娘与孙孟娘已摆好桌椅。

在红石山砍竹子的张承甲也累的够呛,与赵期昌洗漱,擦着脸说:“今儿在山上遇到了八角嘴甲长李济,许久没音信未曾想到眼前又成了邻居。”

狠狠搓着脸,赵期昌抹一把脸上水迹,抽出腰间别着的布巾擦拭:“李济?这混蛋怎么在八角嘴做事?”

摇头笑了笑,张承甲与赵期昌落座后,故作诧异:“怎么三叔父与周边各处管事的还没打过交道?”

“没空闲,上次在刘家旺赶集时,那边管事的一名百户还提醒咱去备倭城拜访掌印刘千户。咱连刘千户都没时间去拜会,更别说周遭同僚。”

赵期昌根本不怕那位刘千户刘文清整他,整了他谁来接手白石墩?

再说了,芦洋三寨十三火墩的正管衙门是中所,上面能管他们的人就一个所佥事,两个七品所镇抚。备倭城那边是战时的正管衙门,理不理都无所谓。

三四十里的路程,他没时间去,也没搭拜礼的心思。

赵芸娘二人从灶房往外端饭菜,今天包了饺子,肉、细面都是张家小两口带来的。

张承甲给小碟中倒醋,扭头看着赵期昌:“三叔父对周遭同僚如此冷淡,今天咱在红石山砍竹,李济领了几个汉子看架势是来找咱麻烦的。”

说着努嘴轻摇下巴笑笑:“没想到是熟人,给他说了白石墩的事儿,这家伙明日会来拜访三叔父。”

白石墩距离八角嘴也就五六里距离,真的很近。搁在城里,也就南门到北门的距离。

原来韩荆领着白石墩的军户跑得一干二净,几天功夫赵期昌就领着同样多的军户抵达,还开始大搞开荒,的确让周边军户、同僚诧异。

赵期昌垂眉思索摇头:“不对,这混蛋应该知道这边是咱主事。今天说不得,是故意找你去,好打开话茬子来找咱。”

李济与赵期昌一样是世袭小旗,家里在菜市大街旁的驴马街开布庄。现在官升一级当着总旗,是八角嘴火墩甲长。沿海火墩偏僻、危险,八角嘴火墩的管事百户自然是隔三差五来一趟。

这家伙是驴马街的孩子王,没袭职前,驴马街一帮子与菜市大街一帮子小鬼没少打架。卫里的、再加上民户子弟,乱的一团糟。

想到李济的好面子,张承甲点点头。

张承甲眯眼想了想,继续缓缓点着头:“叔父如此一说,咱细细一想,这狗日的神情的确有些做作。可咱白石墩什么都无,他图什么?”

拿起筷子,赵期昌笑了笑,对端来饺子的赵芸娘道:“芸娘,手头放一下,乘热吃。”

赵芸娘看一眼灶房道:“叔父先吃,侄女儿也不放心孟娘一个人看锅。”

吃了口细白面包着的热滚滚饺子,赵期昌看着左首张承甲道:“你好好想想,咱白石墩有什么。”

吃着烫嘴饺子,呼着白气,饮一口茶水,张承甲摇着头,又低着头去吃饺子,眼珠子抬起看着赵期昌,等待答案。

赵期昌缓缓说:“卫里各家说开荒困难,这话不假的确困难。难的不仅仅在于有无合适的荒地,更在于有没有心气、机会去开荒。”

“白石墩这里,足足能开三十顷田,现在才开了五六顷。一处如此可知各处,所以除了城周边,外围有的是荒地。之所以不开,就在于没心气去开,也没机会。”

咽下饺子,又是一口茶水灌下,张承甲道:“是这个理儿,难道姓李的这小崽子想伸手捞一把?”

军官阶层不去开荒是在于没心气,因为开田的确有政策补助,可问题在于财产扩充后,会让城里的士绅加大力度蚕食卫所。

放着自己不开,土地荒在那儿永远都是卫里的,外人也别想插手。只要手里的土地够生活,士绅就夺不了。

卫里各家才是真正的地头蛇,可架不住士绅走上层路线,尤其是都司府。卫里各家过的紧巴巴,都司府也不敢明目张胆帮士绅。若卫里各家通过开荒富裕了,那都司府可不会客气。

军官阶层都如此如履薄冰,更别说下面的军户。军户就是敢开,不怕以后被人抢,军官也不会同意。就这么简单,所以大量的土地宁可荒着,挂在卫所编制里荒着,也不能幸幸苦苦开了,平白为他人做嫁衣。

事情就是这么的操蛋,谁让都司府里掌印的虽说是天下各卫的高级军官子弟,可偏偏杂务、升调这类事的却都是文官。

以前中枢五军都督府管事的时候,各卫高级军官、勋戚子弟掌控五军都督府,下面都司府自然是向着卫里的。天下各卫日子再苦,可上头人知道你苦,会体谅你。

不像眼前,故作不知。让马儿不吃草,还要马儿跑得快,这种情况下卫所衰败速度大增。

英宗北狩那档子事直接打断了卫所、勋戚的脊梁骨。于谦太狠了,直接打散逃回去的五军营编制另组新军,导致失去部队编制的五军都督府成为空架子,没有了爪牙威慑力,自然任人宰割。

五军营就是归五军都督府直属的班军,与神机营、三千营同为京营三大营,被打散后改为各路勤王军改编的十团营充任。十团营在武宗时期坐冷板凳,重启卫所轮戍班军。

好在武宗皇帝争气,既然五军都督府被玩坏了,那就另外搞一套中枢军事机构。这就是东西两官厅的来由,将天下卫所、各镇分别隶属在东官厅和西官厅,撇开兵部、五军都督府玩自己的。

于谦被复辟的英宗杀死,最高兴的就是勋戚以及卫所,因为大仇得报。

武宗落水病逝,一系列对武臣的清洗下来,现在卫所实在是对中枢失望,没几个有心气。

现在两官厅还在管事,更偏向于战兵体系;五军都督府也被抬出来重新督管天下卫所,都督同知、左右都督都由宿将、勋戚充任。可他娘的五军都督府真正管事的变成了一水的文官,都督府佥事在管事!

这是一个中枢对卫所战斗力不抱希望还严加抽血,卫所基层对中枢充满怨恨的时代。

慢悠悠吃着饺子,赵期昌总结李济的动机来由:“卫里上下没心气、没机会,可哪有活人被尿憋死的事情?只要咱卫里还握着土,那就有有希望。各百户寨、火墩上下太过散乱,所编军户是军户,军官调用又是另一码事。能算是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毫无统合一盘散沙。”

“不像我这白石墩,韩荆上下拧成一股绳却跑了,这是因为他蠢。眼前,白石墩上下就是一家子,自然也能拧成一股绳搞开荒事宜。”

左手捏成拳给张承甲展示,赵期昌道:“咱这里就这一点与各处不同,是上下一体五根指头捏成拳。自然能握的住锄头开田,也能握的住刀剑杀贼。有这种格局、底气,你说意味着什么?”

扬着下巴,张承甲陷入深深的思索,随后一脸茫然摇头:“不甚明白,卫里各家都知抱团的厉害。能联宗的都联宗了,与叔父这里没区别。那李济……也犯不着如此?难道是,叔父想多了?”

赵期昌盯了张承甲片刻,挑眉:“不一样,各家联宗抱团与咱白石墩不一样。白石墩这里,我是有人有地有权没人愿意管我。而各家联宗抱团,就算升上去,也很难真正拧成一股绳。因为内部大大小小的亲戚太多,扯皮的事情多,人心难统合在一起。”

还是让赵期昌失望了,张承甲没察觉白石墩有不一样的地方,摇着脑袋。

轻呼一口气,赵期昌夹了个饺子:“咱还是吃饺子吧,你只要知道,咱白石墩有一种东西,叫做希望就成了。”

“希望?”

“吃你的,希望就是盼头。”

张承甲眨眨眼睛,笑着:“的确有盼头,否则也不会来投奔叔父不是?”

赵芸娘又端来两碗饺子,扭头四望看一眼:“三叔父,庆童、管家怎么不在?”

“陈家寨的老五会送些东西来,管家领着庆童出去接货。”

赵期昌说着指指右首长凳:“坐着一起吃吧,等他们来还有好大一阵子。”

火墩门墙上,常信平穿着铁叶子半身罩甲,坐在女墙垛口瞥一眼渐渐落下的夕阳,目光在四遭打量。

白石墩的墙、面积完全比得上一座小型百户寨,只有南边一座门。

墩东北角一方大石上,刘瘸子背着箭壶,硬弓挂在腰侧,手里拄着长枪扭头四望。

庆童与赵大忠、全副武装,在南边官路边与陈明心碰头,也只是拱拱手就散了。

七名穿着坎肩的黑壮汉子跟在庆童二人身后,径直来到东北角突出部。

赵财迎上来,对七名陌生汉子拱拱手,对庆童道:“海上看不清楚,不知船是否来了。”

庆童看向当首的汉子:“毛壮士,若海里失约,该如何办?”

留着络腮胡子的毛姓汉子摇头:“不会失约,到海边后,我兄弟七个自能离去,不劳三爷这边费心。”

庆童点点头,看一眼赵大忠道:“希望如此,再迟了水师巡哨就来了。”

登州水寨与福山所之间,会定期有往来的巡哨鹰船。别看鹰船这名字威风,只是水师体系最小的战船罢了,也就水手四五人,战斗载员十人出头。

这拨人陈明心已经交给了这边,若今夜失约走不了,只能留在墩里,这就是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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