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朱应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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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九这日,赵期昌一大早就坐在白石墩东北角的礁石堆里,身上裹着棉被,看着日出,脸色发白。

他拉肚子了,应该是第一次吃羊肉导致的。

半夜奔波几次,索性披着被子,拿着草纸来东北角突出部看海,等日出。

此时登州城赵鼎明等一帮千户跑基层,张承甲两口子也收拾行李准备来白石墩,也有一辆马车,在数名青衫健骑护卫下,从东门而出。

捂着小腹,孙孟娘也是小脸蛋发白,挪着小碎步来到光滑椭圆表面的大石上,刚刚蹲下就听到赵期昌肚子咕咕响,两眼瞅向赵期昌。

赵期昌阴着脸手脚并用爬回去,滑下大石跑了几步,然后板着脸爬到石头上,苍白的面容被金辉色晨光染成金色。

歪头看一眼冷的发颤的孙孟娘,赵期昌抿抿发白的嘴唇道:“孟娘,进来。”

孙孟娘看着打开的被角,挪了进去,披着被子两个人看海,孙孟娘完全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好:“老爷,该开田了。”

“你休息,就这模样,也干不了活计。”

赵期昌双手缩在一起,看着泛着暗金色的海面:“蓬莱仙景,海市蜃楼……”

每年都有那么几次海市蜃楼发生,赵期昌也见了几次,继续低声声音虚弱:“人这辈子太忙,看看景致,也是不错的消遣。”

孙孟娘缩在被子里,双手捏着衣角,对赵期昌露出一个恬淡笑容:“老爷想得多,婢子想不了那么多,也就看不出景致有什么好。”

赵期昌挑眉:“春暖花开,面朝大海,建一座小城,百余户人家,牛马成群……这就是咱六年前想过的日子,有吃有喝,逍遥自在。”

孙孟娘诧异看一眼赵期昌,虽然墩里都认为自家老爷神异,没想到还这么神异。看着赵期昌侧脸,不似胡话。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赵期昌虽然年幼,可家中收来的佃户不觉得有问题,只要住的安稳,顿顿有饭吃。大房两次拨来的家丁一冲,更显得稳定。

“四年前,咱就想着与三个弟弟过上温饱不愁的日子,咱这个做兄长又做父亲的,再给一人弄一个婆娘、家业也就完事、安心了。”

“然后,老六病死,房子抵押变卖。流落街头时,咱就想明白了,春暖花开的日子或许有,但绝不安稳。等了三年,为的就是袭职吃皇粮。这个机会,咱拿到了……”

“孟娘,你看那海鸟,昼夜不歇在捕食海鱼,筑巢育雏,日日如此年年如此。人也是如此劳顿,要为生活奔波。现在,咱想过更好的日子,这样辛勤是换不来咱想过的日子的。只能如先祖一样,披坚执锐,杀无数的贼子,获取朝廷的赏赐。”

孙孟娘摇晃着脑袋,双目盯着一只海鸟:“老爷想过的好日子,就是李家大郎说的那样顿顿山珍海味?山珍海味是什么,婢子没见过。所里说书的老先生常说,到底是什么,婢子不知道。老爷?”

扭头,双目看着赵期昌。

赵期昌努嘴:“山珍……人参燕窝炖的汤,香菇木耳熊掌猴脑,什么东西稀奇,那就是山珍。海味也是这样,越难得的东西,咱越想要。”

说着,赵期昌摇头露笑:“可咱昨夜第一回吃羊肉,就吃坏了肚子……”

孙孟娘也跟着笑了起来,抿着薄薄下唇:“羊肉好吃,婢子七八岁时,家里年景好。去乐安祖祠时,有位宗家姐姐,给了婢子一块夹着蜜的饼。蜜,应该比老爷说的山珍好吃。”

她理解人参熊掌和猴脑是什么,就是想不明白燕窝有什么好吃的。燕子衔泥垒砌的土窝子,怎么能吃?

“或许吧,等那位姓朱的兵备老爷稽查完卫里后,咱带你去莱山。那有一户姓王的养蜂人家,月底前是杀蜂的时节。咱买些蜜,也讨要几箱蜂,这样以后墩里就能吃蜜了。”

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孙孟娘双目眯成月牙,闪闪发光。

旭日高升,阳光也温暖起来,两个人脸色也逐渐红润起来。

赵期昌则闭目筹划,白石墩百废待兴。能开三十顷田,除了原来的五六顷熟田外,其他的新田第一年产量可以说是不需要抱多大希望。

所以新开田地这二十四顷地,新开之时种植萝卜、大白菜,能收获多少算多少;来年不种粮食,种油菜花育肥养土。

蓬莱冬季并不寒冷,油菜花可以播种更早,在正月末二月初左右开花。收割后,可以再种植一茬油菜花,或小麦。

种植油菜花是预定方案,如果种植,赵期昌自然不介意拨出一户人家专司养蜂。

现在一边开田,一边操训,也在等大房的消息。大房会弄来各种果树的枝条进行插扦种植,还有赵期昌急需的苜蓿种子。

中左千户所,下面百户所动员来的三百号人,千户所各处凑集的人,一共五百人站在校场,身上穿的、手里拿的家伙走完过场,还要运到其他地方充场面。

六名青衫健骑护卫的马车来到中千户所城门外,兼管登莱海防道、兵备道、屯垦道,山东按察使司正五品佥事充任的道员,嘉靖二十年进士朱应奎揭开车帘,探头。

四四方方的面容,三捋青须头戴四方巾,寻常白底粗布长袍,外罩素青色对襟纱衣。

看了眼中左千户所不算很大的城池,朱应奎收回头放下车帘,马车驶入中千户所。街道上,在侧窗,朱应奎看着城池中校场里被折腾的军士,摇头笑笑。

他是四川广汉人,祖上有功隶籍锦衣卫,是军户进士。

对于登州卫的事情,朱应奎是非常明白的,现在走访各处,也就是看看这帮家伙有没有仗着优势,干贩盐、走私禁物、铸造钱币这类杀头的事情。

朝廷谁不知道卫所已经烂到根子上了?形式上能过得去,也就能过去。谁敢把自己下面人的烂账翻开告诉皇帝?

马车停了片刻,朱应奎道:“走,左千户所。”

“是,老爷。”

戚继光已经离开中左千户所,他要去左千户所做准备。左千户所摊派的是秋戍班军,现在班军番上京畿,没有军士可以检阅,但屯田方面、兵备方面要做好应对。

卫所有七成兵力作战接受摊派任务,三成在本卫劳作军屯的制度。这是原则制度,在这个制度上演化,又多了一些其他制度。

比如五个千户所,留下两个千户所专司军屯,另外三个千户所专司战斗、调任。

登州卫八个千户所,左、右、后千户所分派的是春秋班军差事,所以这三个千户所上下被番上军务折腾的够呛,实际上已经废的差不多了。

左千户所就在中千户所与福山千户所之间,可已经没了,一系列的百户所,千户所所在的城池,都已经没了,融进了中千户所。留下的,只有军户黄册上的名单,以及一帮世袭军官。

中千户所抢走最划算的捕倭军差事,又临近登州城有着较为便利的生活和买卖渠道。到了眼前,中千户所是卫里最强的一个千户所。

其次才是中右张家李家、中左于家、前所高家、福山刘家等等,除了福山千户所注重海防外,其他三个千户所摊派的就是军屯,所以人丁滋生,家家富裕。也因为人口多,这三个千户所已经被民户冲击的不像样子。

外来的资本,已经占掉不少的军田。空有军余人力,却没有发挥人力的地方,自然底层军户也很难生活。自然,多数都成了蔓延过去的士绅家中佃户。

中左千户所因为在山区,土地贫瘠交通不便,时常闹出毛贼剪径强人,所以这地方相对来说还保存完好,可山区依旧是穷困地方。

朱应奎主要视察的地方就三个,一个是登州城西边的中右千户所,象征军屯;一个是中千户所备倭城,检阅捕倭军这象征着登州卫本卫机动力量;一个是福山千户所,代表是海防。

至于左、右、后千户所,想把分散各地的军官召集起来都是麻烦事,更别说是召集军户。

朱应奎私下走访摸底后,再走形式就完事了。至于他的正管上司衙门,山东巡抚何鳌。对于这个老头子,朱应奎看不起对方人品,也不搭理。

登莱两府那么多卫所,朱应奎忙得很,才没心思浪费时间去抓尾巴。

戚继光等人的担忧,完全是多余。因为朱应奎这个四川人,锦衣卫籍贯的人,根本不鸟何鳌。彼此的靠山,也尿不到一个壶里。

登莱两府最厉害的不是两府五品知府,而是道员。道员相当于登莱地区一把手,但又是本职加派,没有实际的衙门进行行政管理。道员要么是都察院御史下派,要么是省按察使司官员兼任加派,所以道员的品级不固定,可能是七品,也可能是五品,乃至是四品。

道员的权力在于纠察、弹劾、闻风奏事,权力来源于中枢,和地方三司或督抚衙门。是架在地区军政文武头顶的枷锁,不出事情没人敢得罪钦差一样的道员,出了事情道员便能军政一把抓,专司平叛、抚慰、赈济地方差事。

山东这地方又不比他处,白莲逆匪的大本营,倭寇也时常光顾,各路响马也常常闹腾。所以就登莱两府,朱应奎压着地方两位知府和一系列府衙门官员。此外正式的驻军,即即墨三营掌印官,也能给两府知府甩脸色。

排在第三的,才是登州水寨掌印参将。

而戚继光这个登州掌印,则是即墨三营组成力量的最强一股力量,相当于战兵守备。

赵期昌与戚继光差四级,与即墨三营掌印差五级,与登州水寨掌印参将差六级。

大明战兵体系,小兵到总兵,也就是那句常话‘兵到兵十三级’。

即墨三营掌印是游击将军衔,但管着陆地,所以影响力远比登州水寨参将要大。当然,在指挥权限上,即墨三营要配合登州水寨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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