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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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后,卫所进入忙碌期。登州卫除去各处戍堡守军、墩军、捕倭军外,还有两千班军。班军分作春戍班军一千二百余人,秋戍班军近八百人。

七月中旬秋戍班军就已经启程入京参与京操、戍守,而八月则是山东都司府进行武乡试的时间,下一次武科乡试则在三年后。而八月,也是都司府巡视各卫的时间。

对卫所来说都司府的人好应付,毕竟里面掌印坐堂的,跑腿的都是自己人。真正难应付的是与都司府一起来核查的山东巡抚衙门,这伙人可不管你卫里有没有苦衷,只看兵备如何。

所以戚继光很忙,在那帮大爷来登州卫前,一个千户所一个千户所跑,督促下面人将场面做好。

百忙之中,他也被气着了。

他挺看好李虎臣父子的,可李赞这混小子去抢亲还被人打伤认出有了铁证。这下热闹了,险些在城里发生火并。

而张家、赵家小的一辈更是耍勇斗狠,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强攻李家。更过分的是赵期昌,竟然为了泄恨将于家大郎的脸划破。

毫无疑问,戚继光也理解赵期昌的愤怒。这事儿搁到他头上,他也会狠狠报复。

可于家不一样,虽然也是千户,可山东无二于不是白说的,山东于家不论多远,干的什么差事,都联宗了,号称同宗同祖,自然也同气连枝,同进同退。

赵期昌前脚把于家大郎破相,后脚于家老三于学忠、老五于学礼就跑到戚继光那里讨说法。

谁让,戚继光的弟弟,戚继美与于家的小娘订了亲?

登州东南角,中左千户所,这里要凑够三百人给上面人稽查点名,戚继光督促这里编写花名册,凑人列队。只要站队站的像那么回事,那帮老爷来点个花名册,基本上就完事了。

一大早千户所内的校场,几乎所有千户所、百户所内都有一块校场。说是校场,不如说是庙会时的场地,或者晾晒打谷子的场地。

校场里,中左千户上下军官拿着花名册对着军籍堪合,又拿着军籍堪合与前来点卯的军户进行验身,堪合中有军士体貌特征的记述,必须保证过来充数的人能对得上花名册,即保证这些人是正身。

上头抓的最严两个方面是军士的‘精壮’,非‘老弱病残疾’;其次就是正身,这是政治审查,一是防止军户作弊雇人来冒充,第二是保证军士的忠诚、可靠性。

第三才是数额,保证数量齐全,包括人数以及武库里的武备。

实际上卫所能不能过关,除了看自身外,还要看运气。因为大明的进士有两种,一种是民户进士,一种是军户进士,两拨进士数量相当。

若是军户出身进士或军户出身举人的官员来稽查,自然就是自己人,酒桌上吃喝一顿就完事了。军户出身的文官,自然知道卫里的情况,场面能应付过去,也就过去了。

大明文官与武官之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矛盾,反倒关系非常的好。当然,指的就是军户出身的文官。基本上就是穿一条裤子的,这是一股潜在的,非常大又零散的力量。

而军户出身的进士,相对于民户出身的进士能走的更高,因为军户是可靠的标签。

校场外,戚继光坐在磨盘上,一杆钩镰枪钉在脚下,摇着头:“这事儿与我戚家关联不大,若是二郎与你于家成婚,戚家搅合进来合情合理。现在还没过门,我戚家搅合进来,卫里各处怎么看我戚家?”

戚继光不愿意现在搅进去,一来是他是卫里的当家人,搅进去就是拉偏架;其次弟弟戚继美与于家没有正式完婚,他为于家冲锋在前,仿佛戚家求着娶于家女儿,是于家附属似的。他也不愿意搅进去,本来于家就理亏,他不愿意帮理亏的于家与只是过分的赵期昌动手。

你于家的确在这山东地界势大,可卫里有卫里的规矩。

戚继光此时也就是个十六岁少年,尽管成婚,还是国朝四品大员,一卫掌印,可他依旧是个十六岁少年,他也有火气。

于家兄弟鼻青脸肿,于学忠看一眼弟弟,便说:“戚家哥哥,这窝囊气我于家必须要还回去。你戚家不插手,外人怎么看你家二郎与我家妹子?你戚家,我于家不联手,旁人怎么看?不知戚家哥哥怎么想,反正咱脸上无光。”

“呸!”

低头啐一口,戚继光没有好脸色道:“你兄弟两个有脸抢亲,眼前怎就觉得无脸?咱把话今儿讲亮堂,你于家兄弟几个想怎么闹腾随你,莫要开口闭口就是于家。老一辈都已揭了这一茬,眼前不是你于家要找赵期昌麻烦,而是你们兄弟要找赵期昌麻烦。”

“亏你脑壳里想的出,竟然还想拉咱下水?这么给你说,卫里谁家子弟都能闹事情,唯独我戚家闹不得。你兄弟要找赵期昌麻烦,冤有头债有主,尽管放马过去。但有些话要与你说明白,免得你们兄弟犯了忌讳,到时于家叔父都保不住你兄弟几个。”

于家兄弟脸黑着,没拉来援助也就算了,看情况可能戚继光的胳膊肘还会朝外拐?

如戚继光所威胁的那样,卫里各家子弟闹腾是卫里的事情。若拉外人,如蒙山好汉等等,乃至是其他周围卫所的人都不行。真把外人拉过来干仗,会引发公愤。

于家兄弟带外人将赵期昌放趴下,卫里各家子弟会联手将他们放趴下。

不欢而散,出了中左千户所,于学礼气馁:“三兄,眼前姓戚的为了官帽子,不愿帮咱这亲家。赵家小儿那头儿,怎么整?”

不能拉外人进来,卫里各家因为他们抢亲还抢亲失败,各家子弟也顿时有些看不上他们,不愿走动。

甚至于学孝被赵期昌破相,卫里各家虽然微有不满觉得有些过分,可说到底是人家去找李家的麻烦。你于家又不是李家养的狗,急匆匆冲上去自讨苦能怪得了旁人?

于学忠皱眉:“小儿豢养一批家丁,所图不小。他能养家丁,咱也能。”

“三兄的意思是?”

于学礼迷惑了,家丁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练好的,他们兄弟也没本钱练家丁。

于学忠拍拍弟弟的肩背,仰头缓缓道:“咱没有,还不能寻宗家借一些好手?”

兄弟俩各骑着一头毛驴离开,后脚戚继光打发家丁戚威送信给于家当家的千户于承嗣,同时还有一份给赵期昌的信。

中左千户所龙山百户所,位于登州城东南四十里,白石墩南偏东三十里的这一片区域。

龙山百户所管事百户是于家老二于学文,打发总旗甲长率领三十名军户去千户所应付差事,自己则带人钻在山里。

一处山坳,各处入口处都留了人手监视。

于学文十六岁,去年秋参加卫里武学大比,名列第四。因为岁数小,在随后的济南历城都司府考核中成绩不理想。但也委任为百户军职,来到荒凉偏僻堪比刘家旺三寨的龙山百户所。

山坳内,十余座土木房屋外围着木栅栏,还有两座箭塔。周围是开垦的山田,这里是于家寨,于家开荒的地方。

开山田更是吃力不讨好,卫里基本不管,于家报多少田卫里计个数就完事了。过了开荒免税阶段,到时候按着数目收税就行,根本不去管于家瞒报多少。

于家寨内,挖着井。

很大很深的一口井,到了井底却是对着山体挖过去的……

于学文握着马鞭探头看着井里,下面一筐筐的沙土石块正往上通过滑轮组吊运,还有一根根加工好的方木垂吊下去,用来加固洞道。

“二公子,下头昨夜没了一个。”

管事的家丁穿着号衣,腰间挂刀递来一碗茶。

于学文抿抿嘴唇:“没人了,就去抓。城里乞丐不少,总能抓个二三十。”

饮一口茶,于学文看向半山腰的一处青砖包边的小院:“听说老大让人破相了?”

“可不是?大公子讲义气为李赞小儿出头,没想到张家、赵家不讲规矩胡来,大公子这就挂了彩。”

轻哼一声,于学文毫不在意于学孝出意外:“老大莽撞惯了,不吃亏才是怪事。将下面人管好,走漏风声你我没好处,外面那些个狼虫虎豹,会将我于家上上下下连着骨头吞了。”

“二公子放心,小的晓得轻重。”

将茶杯还给这管事家丁,于学文向着半山腰小院走去。

小院中,一座风箱前两名壮汉穿着坎肩推拉,青色火苗呼啸。

难得遇到炼金场面,于学文驻足,抬手遮挡热浪眯着眼,看着一名中年工匠忙碌,工匠夹着冶炼工具,倒出亮灿灿的金水,模子里一根手指长金条缓缓冷却,看的于学文狠狠咽一口唾沫。

这一根金条少说有三两,如今一金兑八银,就是二十多两银子。

可惜,这个家还轮不到他做主……

转身进了屋子,他的父亲,千户于承嗣盘坐在火炕上,面前小桌上摆着竹盘,里头尽是金灿灿的金砂,混杂一些其他颗粒。

拨着金砂,于承嗣抬头看了一眼儿子:“卫里的事情忙完了?”

于学文坐到炕边,抓起金砂掂了掂,沉重、色泽内敛又明晃晃的金砂从指间滑落,这种感觉有一种把握命运的快感,笑道:“已打发了人手过去,所里二百余户,终究是个麻烦。”

于承嗣点头目光沉着,的确是麻烦。两个月前龙山百户所就有人在周边打柴,看到他们的人在溪水边淘洗矿砂。只能杀了,伪造成老虎啃食而死。

顿了顿,于承嗣道:“将手里儿郎练好,下面这条矿快完了。找新的矿脉动静不小,所里的人不能留了。”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都说今年入秋倭寇会进犯,让他们死在倭寇手里吧。”

于承嗣说着,抬手指指炕对面木柜,于学文走过去揭开盖子,密密麻麻全是铜钱,就听于承嗣道:“取三十贯支用,别苦了下面儿郎。”

“父亲大人安心就是。”

拿起一串沉甸甸五六斤重的铜钱,虽然也是亮灿灿的,可始终比不上金子的光辉……

将钱放回去,盖上盖,于学文扭头:“父亲大人,听说老大、老三几个在卫里惹了麻烦?”

“几个不成器的东西由他们闹去,做好你的事情,别去管这几个的破事。”

于承嗣说着双目上翻看着屋顶,语气幽幽:“天赐的富贵,我于家能否成为山东豪强,机缘在这山里,不在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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