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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寒冰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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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深夜。入秋以后的月格外清朗明亮,一派清辉脉脉铺满了江阴城头。白天劳顿的军民此刻很多都进入了梦乡。但由于战事吃紧,他们大多都没有回家或入室睡觉,而是横七竖八地躺在城头,相互依靠着入眠。

就在万籁俱寂之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上城墙,看到眼前的情景,他默默站了许久。他走过一堆又一堆入睡的人群,时而轻轻替他们盖上薄毯,时而拿开他们握在手中的兵刃,轻轻置于脚边,时而他又凝视着一张张年轻而疲惫的面孔,久久出神。月光照在他脸上,棱角分明的轮廓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显得刚毅无比,一把浓密修长的美髯在他身侧的地上投下了一道幽黑的剪影。他轻轻叹一口气,沿着城墙继续巡视。前方负责值守放哨的一个小兵没有看到他,正出神地盯着西方城楼楼下在看什么,他轻轻走过去,拍了拍那值守士兵的后背,轻声道:“看什么?这么出神。”

那士兵吃了一惊,转过身来,看到他,连忙叫了一声“阎公”,同时挺直了身子。

阎应元看他不过才十七八岁年纪,尚未完全消褪的一丝稚气和有些紧张的表情停留在他脸上,使他显得像个大孩子一样拘谨。阎应元心里升起父辈一样的温情,对他宽厚地笑道:“小兄弟,辛苦了。”

士兵有些腼腆地笑道:“不辛苦,阎公。我值守完毕,坐下就可以睡着,睡一觉起来马上又精神抖擞!”

阎应元被他可爱率真的神情逗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赞道:“好孩子!”见他挠挠头更不好意思了,阎应元故意沉下脸来问道:“叫你值守,是要注意城外的动静,你方才为什么盯着城里面看呢,可不能这样分心!如果敌人来了,你没察觉,那可要坏了大事!”

那士兵一听,马上认真地道:“禀报阎公,我只是心中好奇,偶尔看一眼。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

“好奇?好奇什么?”

那士兵马上转过身,对着刚才看的方向,指着对阎应元道:“阎公你看,城内那边树下面有个人在练剑。”

阎应元快步走过去,顺着他指的方向定睛一看,果然不远处,有棵大树,旁边是个破落的院子,有个身影正在舞剑。

那值守士兵接着说道:“我有两次值守,都看见他在那里练剑,真是用功。我很想跟他学,但不知道他是谁。昨天晚上我没值守,去那里找他,结果没见到人。今晚又看见他,所以多看了两眼。”

阎应元仔细看了那个身影,虽然看不清楚是谁,但依稀能辨认他舞的正是自己的风云剑法。他心中一动,问道:“你说你看见他好几次?”

那士兵点头道:“是。”

“好。你继续值守,我下去看看。”

在树下舞剑之人正是朱慈烺。江阴形势日益严峻,他心中苦闷焦灼,无法入睡,便在不需值守之夜起来练剑。他回忆之前经历的种种,深深感到许多次的失败都缘于自己学艺不精,不仅不能自保,连身边亲友遭遇困厄之时自己也无力搭救。从通州之夜开始,雷天浩、杜宣等人为保护自己而死,之后的许聪、方珍儿和弟弟也先后遭遇不幸,如果自己有一身过人的本领,何须牺牲这许多人的性命!还有后来的秦枫、夏子衿等人,为了救他而奋不顾身,而他,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过。

每念及此,他便心痛难以自持,深深悔恨自己以前在深宫只一味贪图安逸享乐,不学无术,出宫后一无是处,时时成为别人的累赘。从多铎王府出来,得骆谦等人仗义援手,又机缘凑巧来到江阴参与抗敌,而且认识了阎应元、陈明遇等人,他们虽名位不显,却文韬武略、一身肝胆,乃是当世真正的国家栋梁和中流砥柱。他在感叹自己的不幸之时,又为能结识这些各路俊杰之士深感庆幸,是他们,让他体会了人生的种种荡气回肠!

阎应元那日教了他风云剑法之后,他视若至宝,每日勤加练习,只望自己早日领会其中精髓,以这一身精妙剑法痛快杀敌报国,将心中长久以来的抑郁悲愤之气早日涤荡一空!

此时,他已经练得浑身大汗淋漓,兀自不肯停歇。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使这剑法,始终没有达到得心应手的地步,招式变幻之时总有凝滞之感,这让他很是苦闷。

他正舞得起劲,冷不防身后一个声音穿来:“剑使得不错。”

朱慈烺大吃一惊,连忙收势转身,定睛一看,却是阎应元站在离他不远处,正面带微笑看着他。他又惊又喜,连忙拱手施礼道:“阎公……”

阎应元走近朱慈烺,见他满头满脸都是汗水,颈边的衣领已然湿透了一大片,可见他已经练了很长时间。而他手中拿着的,仍然只不过是一根树枝而已。

“怎么不睡觉?”

朱慈烺以为阎应元要责怪自己,讷讷地道:“禀阎公,晚辈睡不着。”

阎应元点点头,又问道:“为什么?”

朱慈烺如实答道:“晚辈深恨自己昔日学艺不精,一事无成。有幸得阎公指点,自当苦练武功,杀敌报国!”

阎应元赞许地笑道:“我没看错,是个有血性的男儿!”

“阎公过奖了。”

阎应元看看他手里的树枝,笑着问道:“我看你练的正是风云剑。比上次有些精进。但看你仿佛气息不畅,全套剑法缺少行云流水之妙。”

朱慈烺见阎应元一语说中自己的疑惑,心中大喜:“阎公所言甚是!晚辈正为此苦闷。请阎公指点。”

“据我方才所察,应是你太过心浮气躁,未能潜心调理气息所致。”

“是。晚辈觉得此剑法精妙无比,我看阎公演练之时,威力巨大。但晚辈练习之时,无论如何运力,终究觉得力不从心,空有架势而无神韵。因此心急。”

阎应元颔首道:“就因为你急于求成,心气浮躁,所以气息运用不当。”

朱慈烺钦佩地连连点头,阎应元接着道:“练武之道首重气。只有内气充盈,并能以意运气,才能发挥外在功夫的威力。否则,纵有天生神力,若不能自如运用,或运用不当,也不能发挥所长。”

朱慈烺大悟道:“多谢阎公指点迷津。”

阎应元道:“来,现在我告诉你吐纳之法,你照我说的做一遍,看看会不会好一点。”

朱慈烺顺从地把树枝扔在地上,分开双腿,站好马步。只听阎应元说道:“深吸一口气,徐徐引至丹田。不要急于吐出。无论此气在丹田之内如何冲撞,必须要稳住心神,以自己意念先将其压住,并缓缓吐出。此一法娴熟之后后,再引导丹田之气其流向全身。吐纳之时做到缓、匀、深、长,假以时日,定能运用自如。”

朱慈烺按照阎应元的指点运气,过了半个时辰,果然觉得气息通畅,全身上下轻松了不少。阎应元待他调理完毕,含笑问道:“现下感觉如何?”

“多谢阎公!现在觉得全身筋骨舒畅!”

“以后你每日按此方法调息,日积月累,以后真能做到随心所欲以心行气,以气运身,将会大有长进。”

朱慈烺喜道:“是!”

阎应元看着眼前喜不自胜的朱慈烺,忽然心里有些黯然。他轻叹一口气,说道:“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能和你们一起这样切磋。”

他的一句话,即刻使朱慈烺回到了严酷的现实。见他默默无语,阎应元又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即便练就一身过人武艺,也有可能出不了江阴?”

朱慈烺平静地一笑:“看而今的形势,晚辈没有打算活着离开江阴。”

“为什么?”

“国已破、家已亡,能为国捐躯,于我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归宿。”

“既然知道免不了一死,苦练武功还有什么意义?”

“不瞒阎公,我以前少不更事,只知道虚度光阴。遭逢家国巨变之后,始涉足江湖。至今虽时日不长,但所遇种种,未有一件事达成心愿,皆以惨痛教训告终。这皆是我昔日不学无术之果。无论如何,来到江阴是我命中注定,全力抗敌就是我唯一旨归。不管是生是死,我只求这一次痛快淋漓,以补平生所憾!”

“说得好!大丈夫就求死而无憾!”

“能与阎公并肩作战,晚辈虽死犹荣!”

阎应元感慨地看着朱慈烺,满脸是赞许之色,他不住地点头,沉吟片刻之后,微笑道:“尹兄弟,我有件东西要送你。”

不等朱慈烺说话,阎应元手在腰间一划,只听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之声,随即见他右手向上一扬,一道闪亮的弧线自他面前划过,眨眼之间,朱慈烺就看见他手中多了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

朱慈烺还没反应过来阎应元的用意,只见他右手握剑,树于自己面门之前,双目专注地盯着剑身,轻声说道:“这是我随身携带了二十余年的寒冰剑。尹兄弟,今天我将此剑赠予你。”

朱慈烺一听,连忙摆手道:“阎公,万万使不得。”

阎应元微微一笑,没有理会他的拒绝,继续说道:“此剑为一民间隐士所赠。他乃是铸剑名家之后,与我甚为相投,但我不便透露其姓氏来历。此剑为深山千年寒铁和地下冰冷之泉熔铸而成。为铸成此剑,这朋友在深山密林之中辟地设炉,就地取材,历时九个月方铸成。之后此剑又经雨洒雷击、日月照映以及霜雪淬磨,得天地日月之精华,非寻常宝剑可比。”

他走近朱慈烺,以手轻抚剑身向他展示,“尹兄弟你看,此剑寒光逼人,色如霜雪,虽已二十余年,其锋利丝毫不减,其色依然如新。它锋芒盖世,可削金断铁,且可直可曲。”

他一边说一边将剑弯成一道圆弧,此时这道圆弧的线条看起来无比柔和,又完全不似一把寒光四射的兵器。在月光之下,它散发着温润剔透的光芒。朱慈烺被这奇异的宝剑深深吸引住了。

阎应元笑道:“尹兄弟,你可喜欢?”

朱慈烺仿佛如梦初醒,连连摇手道:“阎公,晚辈何德何能,不敢受此馈赠!”

阎应元没说话,接着从腰围上解下一个布条状的东西,拿在左手之中,用右手的寒冰剑对着布条口穿过去,剑身立刻不见了,握在手中的布条转眼变成了一柄入鞘的剑。朱慈烺心中暗自诧异,此剑锋利无比,插进这软布条之中并戴在腰上,布条竟然丝毫不损,真是世间奇物。饶是他在宫中看尽天下奇珍异宝,也参不透这其中奥妙。

正在心里暗暗称奇,阎应元道:“尹兄弟,我知道你心里想知道这平淡无奇的布袋究竟为何物,为何这削金断玉的宝剑可以放入其中并束于腰间而不破损。你可知这剑鞘以何物制成?”

朱慈烺迫不及待道:“正要请阎公指教。”

阎应元说道:“此物亦是我那朋友所制,他长于铸剑,自然也对剑鞘颇为精通。此物是他取虎筋、犀角和天竺冰蚕丝熔炼而成,柔韧与轻软合一,与此剑可直可曲乃是绝配。”

朱慈烺赞叹道:“阎公,你这位铸剑的朋友真乃世间少有的奇才。”

“不错,这柄剑世间少有,自从我使上了大刀,也很少再用它了。一直寻思要找一个合意的人,将此剑赠予他,现在终于遇到你了。”阎应元深深点点头,转而对朱慈烺招手道:“来,尹兄弟,我教你如何戴在腰间。”

朱慈烺连退几步,慌忙说道:“阎公,万万不可。晚辈不敢接受!”

阎应元皱眉道:“尹兄弟,你若不嫌弃,请勿推辞。我阎应元行事做人一向直来直去,从不客套。我既决意将此剑赠予你,自有我的道理。你拿着!”

朱慈烺心中感动,但犹自不肯接剑:“阎公,我誓与您一起与城池共存亡,倘若您我都战死江阴,那此剑在您那里和在我这里又有什么分别。请阎公收回宝剑,另赠他人,务使此宝物白白埋没人间!”

阎应元默默凝视朱慈烺许久,叹道:“我没有看错你,年轻人。拿着!”说毕,他手一扬,宝剑便向朱慈烺怀里掷过来,朱慈烺慌忙接住。阎应元随即转身就走,边走边说道:“各人自有天命,物亦然。如果真的那样,也是顺应天命。”

朱慈烺怔怔地抱住怀中的宝剑,看着阎应元渐渐远走的背影,一种仿佛一年多前与父皇诀别时候的心情沉重地激荡在他胸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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