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两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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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璧失笑,一时又颇为感慨,昔日是她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伺候人,如今竟倒换了过来,是旁人尽心尽力地伺候自己,时移世易,人世光阴剧变如此。

  肩舆稳稳地抬了起来,方才还近在咫尺的人如今却已是孤高临下地看人,袁贵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肩舆上的德妃,只见她拥着一斗珠羊皮短褂,佩戴着簪了宝石宫花的半钿,钿尾烧蓝流苏簪随着肩舆前行漾出华彩,面容清丽无双,二十七岁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岁,德妃更是占尽春色,精细妆容之下,看着尊贵又不失为女子的温婉。

  灵璧感知到袁贵人的目光,浅笑着垂眸看她,宛若琉璃般的眸子激得袁贵人一凛,慌忙收回了目光。

  灵璧道:“昨夜是你们进宫的第一夜,住得如何?”

  贵答应年纪最小,颇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便笑盈盈地道:“回德妃娘娘,宫里自然是极舒服的,只是,”她压低了声音,“惠妃娘娘……性子古怪得很,奴才并未见到她,听掌案刘公公说,惠妃娘娘是被皇上禁足了。德妃娘娘,惠妃娘娘为何会被禁足啊?”

  灵璧倚在肩舆的扶手上,支棱着额头,玳瑁嵌珠宝花卉护甲套抵在半钿上的纱花间,隔着那花影重重,她的目光渺远而轻忽,“你说,她为何被禁足呢?”

  贵答应道:“这奴才自是不知的,但奴才想自然是惠妃娘娘不听皇上之言的缘故,才惹恼了皇上。”

  灵璧莞尔,“她不仅是不听皇上的话,连太皇太后的话她也不大听的,在这宫里,本宫教你们的第一个道理便是听话,自然该听的话听,不该听的话就当成一阵风,吹过了,也就罢了。”

  袁贵人、尹常在、徐常在皆应是,倒是贵答应道:“那什么话是该听的,什么话不该听呢?”

  灵璧睨了她一眼,“这个就要答应自己想了,左右以后天长日久,你们有得揣摩呢。”

  午后教导了规矩,灵璧便命她们各自回去,定嫔道:“这个贵答应叽叽喳喳的,嘴上一时半刻也不闲着。”

  灵璧看着青筠做针线活,笑道:“怎么?定嫔不喜欢?”

  定嫔道:“我喜不喜欢不要紧,可若是皇上不喜欢,那就成了一件摆设,便是积了灰、落了尘,也不会得人瞩目,譬如延禧宫的安常在、再如启祥宫的马贵人、或是那些庶妃,在宫里又如何?不过是一日日地熬日子罢了,繁华热闹都是旁人的,自己连个陪衬都算不上。只是娘娘在皇上心中的位置与咱们不同,让您做这样的事,您当真便无一点难受吗?”

  灵璧看着逐渐成型的蟠龙入云纹样,日光透过她的碧玺耳饰,洒下清透莹润的光泽,“等咱们老了,谁又不是这样的境地?倒是皇上好,十八岁时他喜欢十八岁的女子便有无数这样的女子伺候他,到了六十八岁,他还是喜欢十八岁的,可咱们不能永葆青春,既然知道这样,何必为难自己?将一个个娇嫩嫩的人送到皇上面前就是,一枝独秀不是春,皇上不需要专宠,雨露均沾才是皇家的福气。”

  端嫔颔首,“娘娘能看到这一层,可见智慧超群,自古以来那些争宠的惨事,恐怕也不过是那失宠的人看不透这一层罢了。”

  这时,梁九功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恭请德妃娘娘、定嫔娘娘、章常在安。”

  灵璧免了他的礼,梁九功道:“德主子,万岁爷有请您到乾清宫去一趟。”

  灵璧道:“可知皇上有何事?”

  梁九功笑笑,“是为了给大阿哥和太子选福晋的事,这两日太皇太后凤体不豫,太后娘娘不管庶务,只能请娘娘过去一叙了。”

  灵璧换了衣裳,理了理鬓发,这才乘着暖轿往乾清宫去。

  一路行至乾清宫,梁九功却只带着她进了一侧的弘德殿,弘德殿乃皇帝读书之处,明间正中设紫檀嵌玉字诗意五屏风一座,紫檀嵌玉宝座床一座,上铺三层毡毯,下层是红色猩猩毡和红白毡,上面缂丝花夹毯,最上置衣素坐褥靠背迎手和鹅黄绣五彩坐褥靠背迎手一对。坐褥左边设紫檀嵌玉三块如意一柄,坐褥右边设紫檀边糊文锦朱洤画玻璃容镜一件。床上右边设竹如意一柄。

  灵璧走了进去,因有身孕,皇帝免了她的礼,“坐下,和朕说说话。”

  灵璧依言坐在皇帝一侧,看他手边摊开的书,道:“皇上在读《孟子》?老生常谈了,皇上怎么想起看这个?”

  皇帝目光澹澹如水,他随手拿了过来,“虽是老生常谈,可如今看来,却也有几分触目惊心之句。”

  灵璧笑道:“这天下还能有让皇上触目惊心的?倒是件大奇事,”她剥了一个橘子放在皇帝手边,“选秀时不说,眼下选秀结束,却又和奴才说起为太子和大阿哥选福晋的事儿,奴才便是长了几万个心眼子,也记不住有那些好的女子啊。”

  皇帝垂眸看向那晶莹的果肉,却并不拿来吃,只道:“朕还以为德妃精明能干,定是记得有那些好的呢。”

  灵璧起身,歉疚道:“是奴才的不是了,太子已经十三,大阿哥也已十五,奴才是该留心,请皇上责罚。”

  屋外的阳光透过重重纱幔,显得那样渺远,连一丝暖意都随着春日寒风化去,她独自站着,便如同戏台上孤零零的皮影,日渐偏西,殿内一寸寸暗下来,寒浸浸得起来,皇帝不言,她亦不语,两相沉默下来,只有穿过枝丫的风呼啸,似是谁低低啜泣着。

  半晌,却还是皇帝微笑道:“德妃未免太过小心了些,朕不过白说一句,太子选福晋便是选未来的国母,这是大事,自然不可轻视,须得慢慢看,细细挑才是。”

  灵璧的胸膛内似是含了一块蘸足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仿佛要将胸腔子里那点子热气全都挤出去,全然换做冷凝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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