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 第二百二十七夜

『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二百二十七夜

祁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几乎就要冲出去了,直起身子的那一刹却被阿勒古按了回去:“你要干什么?”

祁景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日子一直压在心底一角的恐惧,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那些会夜半惊醒的噩梦,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江隐没有死,他还活着!

祁景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两下,他感觉自己的眼眶都有点湿了,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希望,复杂的难以言说,让他手脚冰凉,止不住的颤抖。

阿勒古轻声道:“奇怪,棺材里为什么是个大活人?”

旁边的熊九却在同时惊诧道:“怎么是他??”

祁景心下一跳:“你知道他?”

熊九咬着牙道:“谁不知道江白泽啊。”再看其他人,都一副又恨又惧的复杂表情,祁景一下子就明白了,江隐和这些人也有过过节。

有一人骂道:“他妈的,他为什么老是跟我们过不去?”

张明岸也眉头紧皱,看了半晌道:“别慌,他不是冲我们来的。”

“我看,这次这小子是真栽了。”

花海子里,江隐已经挣断了两根锁链,那班纳若虫徘徊在棺材附近,乱糟糟的飞作一团,却迟迟不敢靠近。周围的人手忙脚乱的拉住锁链,像捆绑一只猛兽一样,七八个人竟都挣不过他,一个被拖拽着以脸蹭地,惨叫一声,爬起来手忙脚乱的戴好兜帽,仍旧心有余悸。

“一、二、三——用力——都他妈没吃饭是不是?”

这样的角力持续了几分钟,江隐的衣服都被勒破了,惨白的皮肤袒露出来,锁链深深陷入肌肉暴起的上身里,脸上青筋暴露,口涎都从嘴角流下来,仿佛完全失去了理智。

“啊啊啊....呃...唔啊.....”

他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喊和吼叫,那副样子让祁景看的又惊又痛,却让他旁边的人哄笑起来。

他们好像终于解了一口气,熊九挖苦道:“他也有今天!”

“谁这么大的能耐,把白泽都废了?”

“管他呢,谁都要谢谢他!总算是给咱们哥几个出了一口恶气,瞧他的样子已经疯了!不疯也傻了,哈哈哈哈....”

祁景握紧了拳头,用全身的力气控制住自己才没一拳打在他们的脸上。

白家的人也快坚持不住了,个个大汗淋漓,喘着气道:“五爷,以往不过闹一会就罢了....这次发作起来好像格外厉害,恐怕要...”

白净沉默片刻,挥挥手,就有人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来,白月明轻笑道:“要是你同意我直接杀了他,也没这么多麻烦事了。”

白净道:“他还有用。”

一声令下,所有人一齐用力,铁链子绷得笔直,江隐终于被那力道稍稍压回了棺材里,那拿瓶子的人眼疾手快的揪住他的头发,将瓶口硬塞进了他嘴里。

江隐的挣扎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喉咙不停的吞咽。他全身的肌肉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眼皮慢慢的阖上,像困了一样,终于泄了力。

他倒回了棺材里,面容睡着了一样安详平静。祁景注意到,他的皮肤上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逐渐蔓延到了棺材上,看起来更像一具尸体了。

拉锁链的人终于能缓口气,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白净说:“上路。”

剩下的抬棺人在威逼下只能继续抬着棺材走,老人留在了花海子中,他的尸体上很快铺满了一层被吹落的花瓣,像雪一样将一切肮脏都掩埋了。

花海子里只留逐渐远去的哭声。

祁景的心底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非常想要跟上去,这次不抓住江隐,下次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团结好像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动动脑子。现在追上去,不仅你的身份会暴露,腹背受敌,别说救他,你能不能在这条神路上活下来都不一定。”

祁景咬着牙说:“道理我都懂。”

他的异常已经引起了张明岸的注意:“你怎么了?”

祁景深吸了一口气:“我在想...这些人为什么要去西边?”

张明岸摇头道:“不知道。不过,这倒让我想起了江白泽和这地方的一点关系。”

“这里是鸾丘,他不是第一次来,上一次,他杀光了所有的瑞兽金鸾。”

阿勒古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他结结巴巴的说:“你说...他、他就是那个杀了金鸾的人?”

张明岸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错。怎么?”

阿勒古摇了摇头,但脸上神色之怪异,谁都能看出来。张明岸没心情管他,他在想押送江隐的究竟是哪一路人,会不会成为他们的阻碍。

这一夜还算有惊无险的过去了,祁景枯坐到天明,心里翻江倒海,种种复杂滋味不必言说。不过好在花海子是通向西边的唯一去路,白净等人押送江隐去的地方,一定和他们是一样的。

第二天一早,阿勒古正准备往雪山方向走,却被张明岸笑眯眯的拦下来,告诉他掉头去西边。

阿勒古大惊失色,再看看周围人心照不宣的神情,连祁景都一脸平静,终于明白了这些人真正的目的。他吓得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说了,这是死人走的路,我们上去了,一定有去无回!”

张明岸道:“那昨天夜里的那拨人为什么能走?”

阿勒古支支吾吾:“那是、是....”

熊九说:“岸哥,别跟他废话了。”他一个眼神,就有人上来吧阿勒古按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

阿勒古惨叫连连,一边护着头脸,一边求饶道:“别打了,别打了!”

熊九抽出一把夸张的弯刀来,那刀锋雪亮,直抵在阿勒古黢黑的脖子上,狞笑道:“再问你一遍,去不去?”

阿勒古鼻青脸肿,面色一会红一会白,牙关都咯咯作响,却好像有什么在堵着他的嗓子一样,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熊九面色黑沉,刀锋不断逼近,眼看就要血溅当场,祁景忽然冲过来,撞开熊九,对着那张脸左右开弓,边打边骂:“我就不信了,还打不服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在场的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祁景趁机凑近阿勒古耳边:“先答应下来!”

“说,去不去!”

阿勒古被他揪着头发,眼睛充血的眯成了一条缝,喉咙里蠕动了半晌,终于挤出一个字来:“...去!”

周围的人终于笑起来:“早这样不就好了!”

祁景放开了阿勒古,他颓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熊九踢了他一脚:“起来!带路!”

白天的花海子没有班纳若虫,只有晴朗高远的天空和阵阵花香,仿佛人间仙境。阿勒古一瘸一拐的在前面走,一山高过一山,山绕着山,山环着山,放眼望去,真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不知走了多久,日头逐渐毒辣,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两条长长的铁锁链。

将近九十度的山坡杂草丛生,一点台阶没有,全是土路,阿勒古说:“要从这里上去。”

熊九骂道:“你他娘的在玩我们?翻了不知道多少个山了,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阿勒古硬邦邦的说:“爱信不信,只有这条路可以上去。”

熊九差点撸袖子打人,被张明岸拉住了。他看了看四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看腻了的山石花草,什么都没有。要是再没个本地人领着,回去的路都找不着。

“休息一下。”

众人在平坦一点的地方坐下了,吃了些干粮和水,阿勒古远远坐在一边,蜷缩着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祁景仍然与熊九坐在一起,边塞那噎嗓子的干粮,边悄悄问:“昨天晚上那个...江白泽,你们见过啊?”

“何止见过,梁子结大了。”熊九灌了口水,恶狠狠的说,“当初我们到处下墓,就是为了找到什么鬼劳什子画像砖,才能用摩罗复活饕餮。谁知道次次碰上那小子,装成男女老少,个个都有,天衣无缝,不仅抢走了画像砖,还把我们封在墓里,要不是老子命大,现在早变僵尸了。”

祁景强忍住笑意,心说你们活该,嘴上却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找到了新的法子,就没再下墓了。”熊九说起来也有些悻悻的,“我怀疑白泽一直在暗中跟着我们,就是为了捡漏。他娘的,没见过这样的,可着一只羊身上薅毛。除了我们,南派的人也被他祸害了不少。”

祁景跟着他们这段,了解到了魑之间也有地域和流派,就以南北划分。

他乘机问:“什么新法子啊?”

熊九看了眼队伍最后,有四个人专门负责扛着装猢狲的笼子,跟着他们一起跋山涉水,这时正趁着这个功夫拼命扇风喘气,累的吐舌头的狗一样。

祁景说:“和猢狲有关?”

熊九点了点头,他悄声道:“我也不瞒你,你可知道有一种人,不该生于世间却出现了,表现的像怪物一样,我们都叫他们‘异人’。像我们熟知的傀儡婴,这种人不人猴不猴的猢狲,流波人,三苗人....都是异人。我们发现,异人的躯壳有别于常人,能完整的容纳凶兽的魂魄。更有甚者,会用人为的方式改造正常人的身体,好让凶兽能够‘住’进来。只可惜,大多都变得破破烂烂,不成人形了,很少听过成功的。”

祁景忽然想到很久以前,他遇到过几个魑的人,带着一具明明是人,全身的肉却腐烂殆尽的白骨精...想必那也是改造的杰作了。

难道,白净也发现了这个方法,想把江隐....

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熊九却说上了瘾:“那个摩罗,听起来像神话里的东西,谁知道真的假的?说不定忙活了半天,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退而求其次,让饕餮委屈委屈,住进异人的壳子里算了。”

休息够了,他们开始爬山。

这山峰陡峭险峻,两边都是绝壁,看一眼都要两股战战。祁景攥紧了手中的铁索,几乎是四肢着地的单凭臂力,往上艰难的移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两个小时,他才踩到了令人安心的地面,一摸身上,已经湿透了。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小小的土庙。山顶总共就那么大地,这庙占了一大半,明明是云南传统的建筑风格,却透着一丝怪异。

祁景仔细观察了一会,才发现那褪色的壁画中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动物,长的很像孔雀,但通体鲜红和漆黑,看起来有点邪恶。

...这是什么鸟?

张明岸对阿勒古说:“你先进去。”

阿勒古走进了庙里,剩下的人小心翼翼的跟上,等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就见庙中立着三座石碑,都雕琢成孔雀的样子,不过通体颜色已褪得斑斑驳驳,空洞的眼睛直直对着前方。

除此之外,就是落灰与蛛网,一片破败景象。

阿勒古说:“你们不是要去西边吗,这是唯一的通道。”

熊九:“所以通道在哪里?”

阿勒古不答,走到第一只孔雀处,双手合抱住,向右拧了一点,第二只像左拧,第三只向右,角度反复调整,好不容易布置好,已经满头大汗了——那石像可不轻巧。

他在远处端详了一会,又跪下,很大声的吟诵了一段什么,虔诚的跪伏在了地上。

祁景紧张的摒住了呼吸,一阵短暂的静默后,就听轰隆隆一声,那庙背后的墙壁竟整个沉了下去!

明亮的天光像一道剑一样将这破旧的小庙刺穿了,这面墙下面居然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有一座长长的木吊桥从对面延伸过来,对面竟也是一座小庙,与这座遥遥相望。

那吊桥拔地千尺,凌空摇晃,张明岸看了一会,警惕道:“你先上去。”

阿勒古哼了一声,毫不畏惧的踏了上去,好像走过了数百遍一样。张明岸问:“谁第二个?”

祁景抢先道:“我。”

他一脚踏上了吊桥,木板之间的距离大的吓人,还发出年久失修的嘎吱声,没走两步,整个吊桥都摇晃起来,幅度大的好像在荡秋千。

饶是祁大胆的腿也有点抖,手紧紧抓住了两旁的铁锁链,在保持平衡的同时尽量往前挪。

阿勒古回头看了一眼,很小的嗤笑了一声,好像在嘲笑他的束手束脚。祁景有点不服气,忽然心下一动,紧跨了两大步追上了他,悄声道:“...你不仅是本地人,还是西边的人,对吗?”

阿勒古僵了一下:“你说什么?”

“你对当地的习俗和路线这么熟悉,连机关怎么用都知道,我那天说西边是墓地的时候,你还表现出一副被侮辱了的样子...其实,西边才是你真正的‘故乡’吧?”

阿勒古忽然大步走了起来,祁景被他甩开,又听后面熊九叫道:“拦住他,他为什么走那么快?”

祁景赶紧追上,但阿勒古已经踏上了地面,站在了对面的庙里。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祁景,嘴角扯出一丝诡秘的笑意:“你说的不错。所以——”

“我绝对不能让你们过去!”

他往后踹了一脚,不知道触动了那几座雕像的什么机关,就见那面墙壁缓缓落下,祁景大惊之下,回头一看,来时那座庙的墙也在下降,阿勒古竟然要把他们困在这吊桥上!

他顾不得许多,明明还有一段距离,就合身一扑,半个身子都挂在了绝壁上,而后手脚并用,硬是从那条缝隙中爬滚了进去!

阿勒古没想到他还能进来,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只能退出大老远,冷笑道:“看着吧,精彩的还在后头呢。”

祁景气喘吁吁的从地上爬起来,就见那吊桥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一群人有心往前走,却像骰盅里的骰子似的,只能从这头被摇到那头,哐哐撞在锁链上,终于,一个人没有抓住,整个被甩了出去,啪唧一声撞在山壁上,然后软囔囔的直坠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惨叫的身影,所有人的心也随着他落了下去,砸在深深的谷底。

忽然,一个人大声道:“底下是什么?!”

祁景也趴下来看,那谷底离得太远,不甚清楚,但底下密密麻麻的东西如同蝼蚁一般,胳膊搭着腿,人叠着人,像是...很多尸体!

阿勒古厉声道:“你们就和这些罪人一起,永远躺在底下吧!”

他话音刚落,就见整座吊桥像拧成麻花的绳子一样,翻转了一百八十度,那原本站在吊桥上的人猝不及防,被倒扣了过去,瞬间在惨叫声中掉下去好几个!

墙壁最后落下的时候,祁景只见到剩余的几个人在抓着铁索苦苦支撑,通红紫胀的脸上满是愤怒和惊惧之色。

阿勒古在他身后,露出了畅快又解恨的笑容。

祁景心脏颤悠了一下...老实人发起狠来也不得了!

他爬起来,和阿勒古警惕的互相瞪视着,阿勒古忽然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祁景不置可否:“你能不能告诉我,西边究竟有什么?”

阿勒古迟疑了一下,说:“告诉你也没关系,西边有一座寨子,叫做万古寨,翻译过来是从天上往下看,也就是与世隔绝的地方。那里不允许外人进入,我因为一些原因,被赶了出来,也回不去了。”

“轮到我问了,你呢?你的目的是什么?”

祁景说:“他们想去万古寨,是为了迎饕餮,而我想去,是要找我的朋友。”

阿勒古勃然道:“早知道你也要闯入寨子,我就该让你也摔在悬崖下面!”

祁景镇定道:“可是你没有。”

阿勒古面色几经变换,终于深吸了一口气:“你的朋友是谁?”

祁景想起了他听见金鸾是被江隐所杀时,那种震惊的表情,还是没把真相说出来:“你不认识,但一定在寨子里。我发誓,我没有一点不好的念头,也绝对不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威胁。”

阿勒古看了他许久,似乎在思量这话的真实性。终于,他叹了口气:“现在还能怎么办呢,过了这座吊桥,就没有退路了。我只能向前走了,回到我的故乡....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我这个被驱逐的人。”

祁景灵光一闪:“昨天晚上那一伙抬棺人,很明显不怀好意,你可以将他们的去向报告给寨子里的人,让他们多加小心,他们想必不会责怪你。”

阿勒古面色复杂:“如果棺材里的人真的杀死了金鸾,事情就麻烦了。寨子里的人都恨死了他,他会被‘献祭’的。”
site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