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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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怀镜听玉琴这声音,便知道她身边有人,就不多说什么了,只告诉了他的手机号码。他想再挂一个电话,却一时想不起要给谁挂。想了半天想起了李明溪,就挂了过去。却半天没有人接。突然想起这疯子是不是去北京了,也不见他把给柳秘书长作的画送来。这么久电话也没打一个来,真是个疯子!一会儿心里又感叹起来:自己想起要打电话,却一时想不起几个人来。自己的朋友也太少了,活在这世上也太孤独了!原先只有李明溪,现在有了玉琴。对了,还有曾俚,也是可以说说真心话的。除此之外,就没有别人了。

   这天上午,敲定《**工作报告》初稿。谷秘书长和柳秘书长亲自到场。谷秘书长只是向大家表示了慰问,说大家这一段辛苦了。他说还有个会要参加,就不留下来同大家一块儿定稿子了。

   柳秘书长留了下来,听刘仲夏一字一句念着报告。柳秘书长也是写材料出身的,文字上很内行,边听边提修改意见。刘仲夏就随时停下来,等两位科长按柳秘书长的意见修改了,他再接着念。这样,不到十一点,刘仲夏念完了,初稿也就定了。柳秘书长的所谓定稿也只是初步定稿,最后得向市长定了才算数。

   定完稿,柳秘书长不马上走,同大家一块儿说话,气氛很好。大家少不了要恭维柳秘书长笔杆子过硬,文字经了他的手,就是不一样。柳秘书长只是摆手,说哪里哪里。

   这时,服务员送来了今天的报纸,一份《人民日报》,一份《荆都日报》,柳秘书长和刘仲夏就各看一份。其他的人没有报纸看,又不好走开,就干巴巴地望着两位看报。报纸上正好刊登了全国人大会上的《**工作报告》,柳秘书长浏览了一遍,说:“这里开头说的是‘请各位代表审议,请各位政协委员及其他列席人士提出意见’,我们也按照上面的提法,把‘列席人员’改成‘列席人士’吧。”

   于是又把“人员”改作“人士”,这才最后定稿了。柳秘书长说辛苦各位了,就起身要走。刘仲夏请柳秘书长吃了中饭再走,他说还有应酬,谢谢了。

   大家起身目送柳秘书长。刘仲夏送柳秘书长到门口,执手握别。朱怀镜不好越位,只站在刘仲夏身后微笑。柳秘书长在走廊里同大家挥挥手,转过身去。可他才走了几步,又回头叫朱怀镜,招了招手。朱怀镜就上前去,问柳秘书长有什么指示。柳秘书长一手搭在朱怀镜的肩上,继续朝前走了一会儿,才说:“怀镜,上次你带去的秦宫春,效果不错。我原来不相信,都没用过。这次一用,真不错,精神好多了。”

   朱怀镜会意,说:“我再弄几箱来吧。”

   柳秘书长说:“那就拜托你。多少钱一箱?我得自己付钱啊。要不我先拿两百块钱给你?”

   柳秘书长说着就掏口袋。朱怀镜忙拉着柳秘书长的手,说:“不急不急,柳秘书长您莫太认真了。”柳秘书长就侧过脸望望他,随和地笑笑。该说的事说好了,没有别的话题。柳秘书长只顾昂首挺胸,不紧不慢地走着。朱怀镜停下来也不是,跟着走也不是,很是尴尬。他想干脆送到电梯口算了。可柳秘书长却不走电梯,而是走楼梯。朱怀镜又只好随他下楼梯。幸好只是在三楼,很快就下楼了。司机在大厅等着,见了柳秘书长,忙过来问是不是走。

   朱怀镜便送柳秘书长到小车边,为他拉开了车门。柳秘书长样子斯文地钻了进去,不望朱怀镜,口上只含含糊糊,不知所云地好好着。朱怀镜替他关了车门,又不得不隔着车玻璃招手说再见。

   电梯里只有朱怀镜一个人,他便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想着柳秘书长走路的步态,再联想他说的将“人员”改作“人士”,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幽默。是不是走路不讲究步态的就是“人员”,而踱着方步的就是“人士”了呢?

   朱怀镜上楼去了自己房间,不久刘仲夏过来说:“报告初稿定了,人马是不是撤了?”

   朱怀镜笑着说:“这由您定啊。”

   两人便商量,大家再在这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就退房。他俩正说着,朱怀镜的手机响了,原来是方明远打来的。方明远说皮市长想今天晚上见见袁小奇。

   朱怀镜有意问:“皮市长回来了?几点钟?晚上九点,好好。八号楼见吧。”

   刘仲夏耳朵竖得老长,却只当什么也没听见。等朱怀镜接完电话,他就没事似的说:“开饭时间差不多了吧,下去吃饭去吗?走走,下去!”

   朱怀镜同刘仲夏并肩下楼,边走边挂了宋达清的手机:“喂,老宋吗?我朱怀镜,对对。上次讲的那个事,定在今天晚上。”

   老宋说:“是吗?好好!你有没有空?是不是出来我俩聚聚?我俩好长时间不在一起吃饭了。”

   朱怀镜说:“算了吧,我正往餐厅走哩,马上就吃饭了。”

   老宋说:“荆园的口味我清楚,天天在那里吃没什么味道,出来吧,我马上来接你。”

   朱怀镜迟疑片刻,说:“你硬要这么客气,那好吧。我在大厅等你。不过今天就不要请别人了,你明白我意思吗?”

   朱怀镜收起手机,很抱歉又很难受的样子,朝刘仲夏摇摇头。刘仲夏玩笑道:“有人请你吃饭还这么痛苦?”朱怀镜仍是无可奈何地摇头。

   朱怀镜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宋达清开着车来了,一下车,老远就伸出手来。朱怀镜却故作大气,手同他松松地握着,脸上却笑得很客气。手上是冷,脸上是热,让宋达清琢磨去吧。宋达清却是态度恭敬,握着他的手使劲摇了几下。

   上了车,宋达清问去哪里。朱怀镜说随你找个地方吧,今天我请客。宋达清忙说哪有你请客的道理。朱怀镜说既然是朋友,就不要讲个你我了。

   两人一路礼让着,就到了厦门海鲜楼。宋达清说:“吃海鲜怎么样?”

   “行行,就吃海鲜吧。”朱怀镜应道。他心里其实有些打鼓。荆都的海鲜贵得吓人,自己掏钱没有几个人光顾。但他心里确实想请请宋达清,因为四毛的事全搭帮他出面说话,才了结得那么好。

   两人选了个位置坐下,小姐就递了菜谱来。这里的老板宋达清也不认识,他只请朱怀镜点菜。朱怀镜就谦让。两人推了一回,朱怀镜就说:“我点就我点吧。反正说好了,今天我请。”他便点了基围虾、海蟹、香螺、牡蛎等。点罢又问宋达清:“你吃海鲜喜欢怎么吃?按荆都的做法,不是辣就是麻,我不喜欢。不如就用清水煮了,只放少许盐。然后上些作料放在一边,喜欢怎么吃就蘸什么吃。”宋达清说这样也好。服务小姐却说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做过海鲜,只怕大师傅做不出。宋达清就撑不住风度了,瞪了眼说:“笨蛋!清水煮海鲜还要技术?你是怕不知怎么收费吧?我一身是肉,由你宰!”他说着就撸了撸袖子,露出瘦精精的膀子。

   小姐见他是位警察,再不敢多说什么,只道对不起,脸上勉强挂着微笑。又问要什么酒水。宋达清就说:“是不是喝点白酒?”朱怀镜说:“啤酒吧,下午要上班哩。”小姐转身走开时,嘴巴动了几下。宋达清见了,就叫住小姐,问:“你还嚷!你嚷什么?”

   小姐忙回过身来低头赔不是,说没有嚷。朱怀镜就笑笑,说:“老宋你温柔些啊,小姐嘛!”说罢就挥手让小姐进去。

   宋达清低声说道:“谁知道她是小姐还是什么姐!等老子哪天抓住了就知道了。”

   这时,一位小伙子过来,朝宋达清点头不止,说:“哎呀,宋所长,您在这里啊。”

   宋达清一抬头,脸上不怎么热乎,只是鼻子里唔了声。那小伙子却是递烟点火,奉承不迭。宋达清点着了烟,重重吸了口,说:“你去吧,我和朋友聚聚。”

   小伙子点点头,说:“那我去了。我那边也还有几个朋友。”

   朱怀镜见这场面有些怪,就问这人是谁。宋达清笑笑,说:“我说了你别激动。是个烂仔,你表弟上次冤里冤枉挨了打,就怪他们这一伙。他们几个主要头儿还关着,刚才这家伙,还有那边的几个,情节轻些,只关了个把星期就放了。”

   朱怀镜忍不住再回头看看他们,见中间有个精瘦马面的正是上次在火车站拿假金链诈他的那人。那人好像也认出了他,眼光躲躲闪闪。

   过一会儿,小姐端了菜和啤酒上来,两人就对饮开了。朱怀镜有意暂时不提皮市长见袁小奇的事,宋达清也不好问起。喝了几杯啤酒,朱怀镜才说:“不要让他带其他人去。”他只说这么一句,不再多吐一个字。

   “行行!”宋达清答道。

   再喝了几杯,朱怀镜又半天上一雷,说:“叫他不要张扬。”

   宋达清一时不知朱怀镜说的是什么,瞪着眼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哦哦,对对。这我同他说过的。”

   朱怀镜一直这么神秘着,宋达清觉得这事真的很严肃很重要了。见宋达清的脸色简直肃穆起来,朱怀镜才随和些,说:“当领导有当领导的难处。我同你说个真实故事。前任市长时,下面有个中学新修了校舍,想请领导题个校名。有位教师就吹牛,说市长是他的什么亲戚,他可以去找市长。学校就委托他来找市长。他不知怎么就混进了我们办公楼,一直躲在厕所里,心想你市长再怎么着总得出来解手吧?快下班了,好不容易等到市长去厕所小解,他便出来站在厕所门口等着。市长一出来,他就上前握着市长的手,说市长您好,我是某某县某某中学的校长,我们新修了校舍,请您题个校名。市长一时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后来见是一位中学校长,就很客气地让他留下学校名称、地址和姓名。全社会都该重视教育啊,何况一市之长?过后市长就为他题了校名,还写了封几句话的短信,嘱他为教育事业好好工作,一并寄给他。这下这位教师在县里就成了人物了,几年之内就从一位普通教师,当到中学校长、教育局长。可这人是小人得志,去年因经济问题,被判了刑。教育局清水衙门,也未见得就清。当初他们县里领导碍着他是市长的亲戚,不好下手。可民愤很大,县里不得不把案子报告上来。上面觉得奇怪,查处个县教育局长,还用得着这么大的功夫?后来真相大白,才知中间有这么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曲折。所以说,让领导见个什么人,是非常严肃的事情,一定要慎重。不然,让领导难堪,我们就有责任啊。”

   宋达清听了这么个故事,本来觉得很好笑。但见朱怀镜笑了一下面色就严肃了,他也只是略略笑笑,就正儿八经起来。朱怀镜就这么一会儿玩笑几句,一会儿正经起来,于是两个人相叙的气氛也叫他拨弄得涛走云飞。

   这时,那边几个烂仔过来打招呼,请二位慢用,他们先走了。宋达清照样不怎么答理。烂仔们却仍是嬉笑着,点头哈腰地出门了。

   朱怀镜也就看看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就问:“喝好了吗?是不是走?”他用的是做东人的口气,可宋达清好像没听出来,没说他去买单。朱怀镜只得说:“你先坐坐吧,我去买了单。”宋达清就说:“朱处长硬是这么客气,就只好依你了。”这下朱怀镜有些紧张了。不是他不想买单,他的确真想请客,但怕口袋里的钱不够。他事先没想到会来吃海鲜。没有办法,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吧台。他没叫小姐过来,去吧台好有退路。他问小姐多少钱,不料小姐却说,有人替他们买了单了。朱怀镜嘴巴张得天大,回头望望宋达清。宋达清就招手让他过去。他便同小姐说声谢了,回到座位边。宋达清就很气愤的样子,说:“这些无赖,让你连顿饭都吃不安宁。”

   朱怀镜就明白是那伙烂仔替他们买了单,口上却不说。他不想同宋达清说破这事,说破了不太好。有些事情,分明大家都知道的,就是不便说破。

   宋达清开车送朱怀镜到宾馆,两人握手而别。今天两人都没有掏钱,都不好说谢谢你,就相视而笑,说晚上九点在八号楼准时见。朱怀镜上楼时,猛然想起刚才宋达清一定早知道烂仔已买了单,就听凭他去做东家,也好由他做个人情。便想这宋达清也真是狡猾狡猾的!

   晚上八点五十,朱怀镜赶到八号楼,听见宋达清叫他朱处长。他回头一看,就见宋达清和袁小奇已在大厅一角的沙发上坐着了。旁边还有个女的,他瞥了一眼,见是陈雁。他却故意装作没看见她。他们三位站了起来,朱怀镜就同他们一一握手。同陈雁握手时,他有意略作迟疑,把陈雁伸出的手僵在半路上,问宋达清:“这位……”

   宋达清忙介绍说:“电视台的名记者陈雁,你们见过的啊。”

   朱怀镜这才同她不紧不松地握了下,口上哦了声。

   陈雁笑笑,说:“贵人多忘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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