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破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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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雪白灯明,琉璃塔四角的水晶风铃被浑风撕扯的叮咚作响。塌内温热,木塌的下方隔着放了银碳的铜盆子,人坐上去倒是觉得恰好适宜。

几张小桌并立,学子们换了干净的衣衫坐下,桌子放着已被宋仕廉批阅过的试卷,红色的圈住血一样醒目,姚坦之看了更觉得自己的脸烫的厉害,一面是羞得一面是怕的,这种功夫怕是中个秀才也难。

宋仕廉身穿薄薄的程子衣,宽大的袍尾欲坠在地上,行走之间婉若游龙一般令人赏心悦目。只可惜现下众人的心思都放在桌上的纸卷上,倒是未能欣赏此间美景。

石榴也看着自己的试卷,她的批注不多只轻飘飘的写着:“文不对题,得分只低不高。”

倒是任霁月得了他的青眼,他上山之时勉强能把字人全了,下笔也只是泛泛而已,一月刚落,面对如此刁钻的题能切对题意已是不容易,更何况行文中引经据典、旁征博引颇为精美,假以时日勤加苦练中个进士倒是不难。

有他做对比,倒是将其他人衬托的更为平凡了。

塔内安静的只剩下蜡烛燃烧的声音,宋仕廉走在三寸高的授台上问:“切题要引义,雪从天降,小时撒盐空中差可拟,大时宛若柳絮因风起,不若是无萍之根,倘使落在地上堆积成冰,可薄如纸,也可厚若城墙。不同的位置不同的状态以雪加之引申,不若是官场中的‘圆滑’,既上善若水任方圆。”

原来还可以这般切题?石榴算是暗自记下了。

宋仕廉继续道:“这为其一。其二雪之白象征干净纯粹,这是为官之人的品性,既屈大夫所言‘众人皆醉我独醒’亦是此意。”

“其三,大雪纷飞掩盖在土地上,冻死僵虫,陪护淤泥,待春来之时更护花草。”

“最后,雪入体冰凉,也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刻,若官场欲寒冬,总得记着,冬既来,春何远?”

一番讲解听得诸位学子醍醐灌顶,往日他们念书,书是书,题是题,从未将二者相关,如今大儒牵丝引线一番讲解倒是拨开他们脑中大雾。

姚坦之既佩服又暗自琢磨更要努力向学,若是能达到夫人三分之一的功夫中个进士怕是不难吧。

正想着,宋仕廉忽然问:“若你们处在寒冬,屋外大雪纷飞掩过路径,出去是冻死在屋里守着也是冻死,该怎么办?”

这......怎么又是这种两难的题目。

姚坦之抠抠脑袋,不知作何答。想了会儿,忽然高兴道:“屋里有家具拆了燃火,我们围着取暖不正好可以度过寒冬。”

是个法子,石榴心想。

宋仕廉淡淡笑了笑,不做任何反驳却问:“寒冬不知何时才止,屋里的木柴却是有限的。初期你倒是能劈开家具取暖,可道后面难道你要能把屋顶掀了?这个法子不好不好。”

那.......那要怎么办?

有人又说:“不管了,就待在屋内等人救吧。”还有人说“先出去,万一碰到山中的猎户呢?”

石榴也在想,她到底会如何?待在屋内是死路一条,出去也是死路一条。该如何是好?

谢婉扯扯她的袖子,声音小小的:“石榴,大儒真是为难人,左右都是死路如何寻?”

石榴深以为然,她眼睛一转说:“为什么咋们要待在这屋子里,家里暖烘烘的,干嘛要跑到那荒郊野岭的?”

不巧这话正好入了宋仕廉的耳,他哈哈大笑道:“问的好,假若你就住在家里,顺天府下了三丈厚的雪,你该如何?”

石榴撇撇嘴:“我家有炭、也有食物。”

“终究有用完殆尽的一天,若不能补足,你要如何?”

石榴有些炸毛,她哪知道该怎么办?府里面未短过食炭,他作甚么想这些事?

任霁月不知大儒为何这样问,想着上山时有村民悄悄议论粮价上涨,莫不是顺天府有和变故?

什么变故,莫非是关于他的?皇帝还在派人寻他?

不可能,他将紧皱的心强自按下,不要慌,不能慌。若真是怀疑到他身上,他也不会如此好生生的站在这儿了。

胸口的气松了不少,脑子倒是变得清明起来:“若他遇到这番变故,该怎生办?”

出去倒是一定要出去,若不出去必得寻死路,若是出去倒是还有一线生机。

见任霁月沉思,宋仕廉问道:“你有何办法?”

任霁月摇摇头:“除了走出去,再没有办法?”

宋仕廉微笑道:“不怕死?”

任霁月侧眼:“死何惧?”

宋仕廉一语落地:“你可知说了这话的人,最终下场都不大好?他们太狂太傲,天生反骨,为天道所不容。”

任霁月以为习了这么久的儒家经典,必把他骨子里的桀骜不驯洗净了去。哪知有些东西融在骨头里,被人一掰,倒是都显露了出来。

刀剑纾解人意,何须瑟缩避让,须得将所谓的天道拦腰斩下,再高歌而去。

石榴细细听着,只见任霁月道:“我向来浑莽,不识青天高、黄地厚,更不知天道为何。所以我无需怕更无需畏,我只知我脚尖朝向的便是生途。”

这话铿锵有力,激的石榴心潮跌起,原来他看上去文弱的小叔叔还有这般豪放胸怀,看大儒的脸色必是觉得他话说的大说的空。

可有些事若自己不说的大说的空,怎么还能硬着头皮把那虚的填实?

宋仕廉细品,而后眸光看着石榴,喟叹道:“你可还记得你曾和我说过什么?当时我只觉得你狂妄,没想到这原来你小叔叔比你更甚。”

石榴撇嘴,道:“狂妄不好么?狂一点傲一点别人才能不欺负到头上来。”

宋仕廉垂下眼:“你还小,不懂得在人世浮沉中,爱惜自己的羽毛、装傻卖乖才是活命的正道。”

石榴可听出大儒在说她刺儿多,不满道:“若是那个样子,哪里还有我们任家的风骨。”

宋仕廉抬眼,看了看她,又瞧了瞧任霁月,扣着案桌长叹一声。琉璃塔落了一层白雪,山中更漏迢递,学子们已然让他散走了,他一人站在琉璃塔之中,煦彩的光落在他身上,更显寂寥。

他声音细的只能自己才能听到:“是不是你们任家世世代代都得为了这无聊的‘风骨’前仆后继,无论我怎么揽也不要命似的葬身在皇权之中,九死不悔?”

**

这些日子雪下得越发大了,刚扫落干净的行道又积了层雪,丁管家捧着一盆炭火往祠堂里走去。

祠堂的门大开着,里面空落落的只有一张乌黑的桌子,上面搁着一块令牌,周边鲜花贡品倒是挺多。

香烛的烟气慢慢朝上蹿着,朱今白闭着眼站在她娘的灵位前。丁管家进门,将炭火盘进来:“王爷,您这些时日一直待在娘娘这,又不取暖当心着凉了。”

朱今白睁眼,目光清澈而坚定:“无妨,年轻人冷就冷些,也是种历练。”

丁管家是看着朱今白长大的,看着他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小还成长为一个智勇双全的王爷。这样的话被府里的人恭维着只觉得风光,可王爷遭过多少罪他们怎会晓得?

他叹了口气,还是将炭盆放在朱今白的脚边:“王爷还是得紧惜点身子,如今年轻还不觉得什么,等老了膝盖头疼才晓得厉害。”

从朱今白的视线看去,丁管家已然太老了,头发白了一半,脊背也伸不直,眼窝也开始生了老年斑,可就是到了这样的年纪也还没个说话的人。

朱今白自然知道丁管家为何孤寡了大半辈子,他原来是护卫军的统领,白里夜里都要替王爷谨防着刀剑,等王爷过得顺遂了又要替他操心有的没的,哪里有时间忙自己的事?

朱今白笑了笑,搀起丁管家的粗糙的手道:“如今也只有你会对我说这些话了,府里的人都把我当主子,没有你在我真的是一个亲人都没了。”

丁管家听了越发为自己的王爷觉得委屈,他家王爷身份尊贵,可在朝堂中处境尴尬,若不是自己琢磨出条路,指不定什么时候死在那些皇子的内斗中。

二人又谈了些闲话,忽听堂中吵杂,小厮的惊叫声震耳欲聋,朱延文手里拿着一卷明黄圣旨,身后跟着任施章一并进了祠堂。

呼啦啦的锦衣卫将这个王府团团包围,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丁管家气的额头冒气青筋:“太子爷,我家王爷可是你亲叔叔,没犯过什么事,你这次带兵来得给老奴交待清楚了!”

朱今白朝前走了走步,立在朱延文面前。他们二人虽然身出同族,可生的一点儿都不像,朱今白生的气宇轩扬,一张脸雌雄莫辩,人看了都觉得恍惚。相比而言,太子便生的有些粗造滥制了,站在他跟前明明是龙却连鲛都不如。

朱延文冷哼一声,将手里的圣旨丢给身后的任施章。

任施章接了这口热芋头,暗自叹了口气,慢慢将皇上的旨意念了。

当今襄阳王身并数罪。

其一勾结地方官员、买官卖官行贿受贿。

其二买凶虐杀孙家满门,手段凶狠残忍。

其三未有诏,私自潜逃顺天府,其心必异。

三罪并罚,着年后斩立决。

丁管家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家王爷......是他看着长大的,怎么做那般的恶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朱今白早就算到他们会对他动手,只是没想到这一天居然会来的这么早。他不做过多辩解,任施章微弓着身子道:“王爷,请吧。”

朱今白即使在这时也保持这一个王爷的涵养:“有劳任大人了。”

太子早就走了,锦衣卫拿着玄铁手铐锁住朱今白,他走的慢,身边跟着一脸颓色的任施章。

在他身边,朱今白忽然想到了那个没有半点情丝的石榴,他扭头,盯得任施章直发毛。

而后径自扭开自己笑了笑。

原来石榴长得不像她爹。倒也好,本就是个榆木脑袋怎么还能生成副蠢相?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襄阳王看着人家他爹都思念着石榴,是不是要沉浸在爱河了?

不可能的,他天生就是君王,这种懦弱无用的情感会被他及时掐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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