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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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盘旋蜿蜒 , 时不时出现零零星星的人,有的席地而坐,谈玄论道, 有的则聚在亭中, 举杯长歌,一路上青山隐隐, 流觞曲水,人烟不绝,一派文气。

季家代代隐居山林, 著书立传,与世无争,到了季平山这一代,他不忍天下生灵涂炭, 举族出山辅佐李贤, 百废待兴之际,他又请旨重开科举,开白鹿书院, 不分贵贱, 有教无类,广泽天下,昔年王公贵族才能拥有的昂贵书籍能够飞入寻常百姓家,都是季家数百年来的功劳, 也无外乎天底下的读书人都视白鹿书院为圣地。

上了最后一阶台阶,前路骤然宽阔,水磨青砖平整光洁,门口立刻一块高大的石碑,围着一群喧闹不休的人, 有风流俊俏的年轻士子,也有步履蹒跚的老儒生,有的趴伏在地上誊抄石碑上的文字,有的则手指在掌心不断勾画,口中念念有词,挤不进去的便踮起脚,高高仰起脖子,企图能看见一鳞半爪,路过的人则是见怪不怪,没有露出一丝惊讶表情。

这是鼎鼎有名的太|祖劝学碑,大齐的开国天子李贤出身草莽,却勤于学习,写的一手好字,龙飞凤舞,铁画银钩,酣畅淋漓,言辞朴实却难掩霸气。

这位也是个不信命的君王,一生波澜起伏,尽是传奇,和季谢这一文一武二位臂膀,更是一段君臣相得的千古美谈,谢不归自不消说,当年李贤废除三公,唯独留下太傅一职,虽无实权,却也足以看出他对季平山的恩遇。

眠雨早下了轿子,拉住一个正两眼放光地念诵碑文的年轻书生,笑道:“请问季太傅在何处?”

那书生忽然被人打扰,心头大为不爽,回头一看是个笑吟吟的漂亮小姑娘,才勉强忍下不快,没好气地说:“季院长?直走,讲书堂知道吗,人最多的地方就是。”

说罢,他又撸起袖子,长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人堆里,大喊着“让让让让”,眠雨立在原地,呆愣片刻,回过头,求助道:“小姐……”

“走吧。”季青雀望着不远处,神色平静。



讲书堂中心立白石垒成的三尺讲台,台下放着数千个蒲团,数千人席地而坐,专心致志地望着高台上,偌大的场地落针可闻,只有高台上的人声抑扬顿挫,清晰响起。

白鹿书院的立院宗旨是有教无类,讲书堂每日都有出名的大儒出面讲学,不收银钱,不论资格,甚至都不需是白鹿书院的学生,但凡读书人,都可以前来择一蒲团,静听教诲。

就连当朝太傅季宣也是如此,每半旬便要于讲书堂授课一次,凡到此日,盛京的读书人闻风而动,无不连夜就赶来占座,场场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讲台上的人容颜疏朗,身姿消瘦,气质清绝,满山长风寂寂,灌满他的衣袍,更显得他仿佛凭虚御风,不同凡俗。

季青雀在人群外,静静地看着他,专心致志地,眼睛都不曾眨一眨。

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忘了,活了那么漫长的岁月,恨过,也释然过,怎么会还记得呢,可是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她其实什么没有忘记,她依然那么清楚的记得父亲的脸,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那些漫长的寂寥的岁月,全部都记得,没有一刻遗忘过。

“小姐,”不远处,一个笑意温和的中年人朝她行了个礼,道,“这回讲学马上就要结束了,一会儿人多杂乱,别冲撞了小姐,请小姐先去老爷的院子里,暂且等候吧。”

眠雨认得这个人,和她这样的小丫鬟不一样,这位季明季大管家从还是书童时就一直跟着她家老爷了,如今也随侍在老爷身边,地位极高,却从不仗势欺人,性情宽厚中正,很受他们这些季府下人的尊敬。

他也看见了眠雨,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温和地问:“现在是你在跟着小姐吗?好好服侍小姐,小姐现在还时常生病吗,季明常年在书院上,不能事事照管小姐,实在惭愧。”

眠雨眨巴眨巴眼,有点手足无措,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表表忠心,就听见她家小姐平和而清晰的声音:“明叔不必如此,你待青雀穷力尽心,青雀心头感激不尽。”

季明连说不敢,一边茫然地想,他怎么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对他家大小姐尽心尽力过,大小姐原来是这么温厚诚恳的性子吗?

季宣的院子在后山,无什么华贵装饰,也无几个下人,只季明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厮,院子里种着几杆翠竹,几叠假山,室内更是朴素简陋至极,一尊青铜博山炉上飘起袅袅白烟,味道清淡,隔着一道细细的竹帘,季宣的容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为什么。”

“外祖父病重,青雀要替母亲侍疾。”季青雀轻声道。

也许是因为提到了崔玉娘,季宣沉默了片刻,才重新开口:“你身为女子,又无父兄护从,岂可独行千里?”

语句中并无赞同之意。

季青雀静静望着这道帘子,像是看见她独自一个人在一言堂里翻着古书的岁月,那么漫长,那么安静,日光拖出长长的影子,灰尘被镀上一层金灰,翻飞回旋,年幼的她孤独又欢喜地置身浩如烟海的古书中,一本又一本,一册又一册,无论草木枯荣,夏雨冬雪,只有它们对她窃窃私语,与她朝夕相伴。

她曾经那么努力地读书,学琴,那么渴望他能高兴一些,能够回头看她一眼,夸一夸她。

对当年那个孤孤单单的小女孩来说,她的父亲博学多才,才华盖世,他曾经是她多大的慰藉和梦想,曾经在她的世界里如何熠熠生辉无所不能,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本以为再见他,她会伤心,她会痛苦,她会忍不住厉声向他说话,尽管她其实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可以说什么。好像什么话都说尽了,又好像从一开始便无话可说。

可是如今,他们近在咫尺地立着,只隔着一道竹帘,她的心里却这样的安静,既不欢喜,也不悲哀,不愤怒,也不委屈,像是某年某月,一场夜雪茫茫落下来,她在大雪中袖手而立,等了很久很久,久到眉间落满白雪,张望四周,不过一片空寂夜色。

如今夜色尚深,她却要远行了。

满身霜雪,山高水长。

她很平静地说:“父亲,您误会了。我并不是来征询您的允许的,我只是来告知您,我即将远行。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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