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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情临(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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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情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戚临眼角半弯,虽是对他这不冷不热的回应有些不悦,但脸上却是笑意未减。

他们身后的一众弟子都摸不清戚临的身份,只是定定地望着,不作言语。半晌后,也不知是谁注意到戚临周身的魔气,小声呢喃了一句:“他是魔修。”

最初是他周围的弟子发出惊呼,紧接着便转述到了所有人的口中。

律钊听到后边细细碎碎的交谈,好奇地挑了眉,问钟情:“你从哪里招惹来的魔修?”

钟情无言。

而后律钊便偏了头,直视着树上的戚临,说道:“阁下来此,莫不是想要求度化的吧。”

戚临眼皮一掀,看向律钊时眼中已经褪去了先前的那般神采,换上了一股冷意,“我来此不过是想看看近年来各宗又出了什么歪瓜裂枣。”

律钊直觉这个“歪瓜裂枣”是在骂他,想要开口继续争论,却被钟情拦了下来。

钟情说道:“你来这做什么?”

戚临又换了个态度,调笑地说道:“来找你。”

钟情皱了眉,似是对戚临的这番说辞不以为然。但他身后的弟子全然变了副神色,将戚临的话作了真。

“魔修猖狂!你可知道他是谁!”

“一介魔修擅闯佛门,是在小瞧百家仙门与佛宗吗!”

“我剑宗的师兄,也是你……也是哪里可以轻慢的吗!”

“钟师兄端方无瑕,又如何会与你这魔修有牵扯!休要在此讨烦!”

戚临没有理会他们的话,目光始终都落在了钟情的身上,“上次走得仓促,有好多话都没来得及同仙君说。”

他的声音压得又低又欲,钟情身形一怔,猛然间就想起了那日山洞中发生的种种,耳根都不免染上了一点红。

身后的弟子愤愤不平,皆以为戚临是故意来找钟情麻烦,叫他难堪的。律钊皮偏过头瞟了他一眼,也当钟情是被这魔修气着,便不管他的阻拦,开口便道:“人也见过了,话也说完了,我二人便告辞了。阁下在佛门里可要小心行事。”

“不劳费心。”戚临戏谑地说道,“可我来找的是钟情,他还没与我说话,你们为何又上赶着替他回答?”

钟情张了张嘴,嗫嚅犹豫了一会,不咸不淡地说:“那日之事,多谢了。”

“只是一个谢字吗?”戚临追问。

“嗯。”钟情垂了眸,不再看他。

“好。”戚临笑了笑。

音落,律钊搭上钟情的肩,半拖半搂地带着人穿过树荫,缓缓走远。戚临回身望去,并未阻拦。钟情的背影挺拔如松,但肩上的那只手却是格外碍眼。他神识一凝,给钟情传了一句话:“黄昏时分,我来找你。”

钟情惊愕地回过头去,只见那棵榕树根须飘荡,枝叶相擦,哪里还有戚临的影子。

·

沐浴更衣后,钟情在窗边一坐三个时辰。他原先是念着清谈中有所体会,想回院后再行凝思静坐,可当他一闭上眼,脑海里尽是戚临的那一句话。入定不过一时辰,便再无法继续下去。

他说黄昏来扰,此刻红霞翻涌,青山镀暖光,已近落日之时。

钟情坐在桌前,半敛着眼,手上拿着一支狼毫。桌上是散乱着的几张宣纸,上面是他三个时辰静坐的结果。钟情几乎是把整本《千秋雪》都给默了下来,一笔一划写得工整,像是在消磨时间似的。

天色渐渐暗下,相邻的屋子都点上了烛火,窗户上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钟情抬起头,放了笔,犹疑地看着前方桌角上的烛台,犹疑地捏出一个诀。

下一刻,微风骤至,眼前宣纸翻起,有几张还被吹下了桌,趔趄地溜到了门边,碰上了一双绣金的黑靴。黑靴的主人俯身拈起那张纸,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那张纸被他提到了眼前,草草地端摩了一会,又被他松手送回了桌案。

“让仙君久等。”他指尖一点,案上烛火燃起,暖色的烛光映上了他的脸。

他信步走到钟情的身前,腿上一抬,靠在了桌沿。

钟情神色平淡,问道:“你有何事?”

“不若仙君猜一下?”戚临道。

钟情皱了眉,似是对他这副轻佻模样很是不乐,他收了笔墨,说道:“若是没什么要事,魔皇可以离开了。”

“这就是仙君的待客之道吗?”戚临委屈地说,“我辛苦来此,连盏茶都不曾讨到。”

他见钟情仍是没有开口的意思,自顾自地往下说去:“仙君白日同我说了‘多谢’,可我也有一个‘谢’字未说。”

钟情料想他说的是流离岛上的事,回应道:“举手而已,不必。”

“我寻了好久,觉得若是用法器什么作为谢礼,未免也太配不上仙君。”戚临顿了顿,俯**对上钟情的眼睛,“所以仙君可愿意同我去个地方?”

钟情与他对视着,什么也没有说。

或许是想的。他能感受的到自己内心里的蠢蠢欲动。他也好奇戚临会带他看些什么,做些什么。但他只是微微张着唇,不知道要如何答应这个邀约。

平日里无论是对着律钊还是其他师兄弟的邀约,他都能淡淡地回应上一声,或是“嗯”或是“抱歉”,可如今对着戚临,却只觉得喉咙干涩,那个字竟似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仙君既然不说话,我便当你是默认了。”话落,戚临便抓上钟情的手,将他从椅上拉了起来,快步出了屋。

山间的风是凉的,但手上的触感却是炽热。

钟情亦步亦趋地跟在戚临的身后,目光落在戚临握着他的那只手上。

他应该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这样有些奇怪。

可即使心上是这么想着,手上也没有半点的动作。

佛门的后山有一条溪流,三曲九弯,蜿蜒留入邻城内的一条河。钟情看着戚临扯着他一路走下后山,来到了那条溪流的边上。

水中不知何时被置了一条木舟,有些简陋,连个船篷都不曾有。

戚临松开他的手,说道:“仙君请吧。”

“你要带我进城?”钟情问。

戚临笑着,没有说话。钟情与他对视了一会,认命地上了船。戚临也跟在他的后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木舟很小,但容纳两个人足以。戚临捏了诀,打入船沿的木板上,木舟顺着水流载着他们一路向前。

两岸的林间漆黑一片,间或有荧荧星点闪烁。戚临抬手一晃,一道黑气入了林间,随后那些星点陆续亮起,争相跃出,逐渐漫上绿树的枝头。

像是星河坠入人间。

有几只萤火虫还飞来了溪上,停在了戚临的指尖。他笑着抬起了手指,放在钟情的面前,“不知道你们剑宗有没有这样的景色。”

钟情盯着他手上的那只萤火虫,下意识地伸出手碰了碰。萤火虫受了惊,扑扇着翅膀飞远了去。

钟情喃喃地说道:“没见过,很好看。”

“还有更好看的。”戚临道。

水道越来越宽,两岸也离得远了。溪流汇入河中,木舟改为逆水而行。他们还未进城,就有若干的花灯顺流而下,飘荡在舟身两侧。

“转头。”戚临说道。

钟情听了他的话,转过身去。只见前方河道之上,数十盏花灯飘飘荡荡,灯中烛火幽微,熠熠如银河。

河上开了莲,他们自灯中穿行而过,甚至还能看到花瓣上细小的字迹。钟情不愿去窥探他人心思,只一眼,便又将视线挪向远方。

“今天是灯会。”戚临解释道,“其实我也没想过能看到这些,我想给你看的是另一个东西。”

“为什么?”钟情问他。

“因为我欠你一个人情啊。”戚临道,“叶苋草对我而言,万分重要。”

“那也不必如此……”

戚临望着他的眼睛,突然站起身,手自钟情臂下穿过,困住了他的胸,“那仙君便当我是有意讨好吧。”

而后,戚临足尖轻点,在木舟上一个借力,跃至了岸上。这个姿势并不适合男子,钟情也从未有过被人环抱的经历,一时之间面上也带了点过不去的羞赧。

“我自己可以。”

“怕你找不到路。”

戚临带着他跃上城中高墙,几个起落之间,他们已然爬上了全城最高的那座楼。

戚临松开手,钟情立即与他拉开距离。

此刻全城景色尽收眼底,无论是河边人潮往来,还是檐下灯火绰绰,都如映在画卷一般,尽收眼底。

戚临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纸,甩手扔上了天。符纸在夜空中变作星星火光,划过一条弧线,最后融于黑暗。

而后,一道金光窜上了天。

第二道,第三道接连上空,响声打破了静默的夜,烟火在空中炸开,光点布满了夜空,与星光争辉。犹如一场金雨。

火树银花合……明月逐人来。

钟情侧过头望着身边的戚临,火光映在他的眼中,把那双眸子衬得分外明亮。烟火的光罩着他的脸,将上边的每一处线条都描摹得清清楚楚。

他恍惚听见自己的心跳。

即使是在这样的响声里,它也分外明了。

“仙君可喜欢?”

“喜欢。”钟情下意识地作答。

他掩饰着自己的目光,偷偷地望着戚临的侧脸。也不知这一句“喜欢”究竟是在说谁。

散下的火光消逝空中,下一刻还有旁的星火陆续接上。夜里的风猎猎吹过,将戚临的头发扫落在他的脸上。

钟情抬起手,什么也没有抓住。

但他却在这一刻睁开了眼。

天花板上的光影一晃一晃的,高压锅的气声闯进了卧室,空气间飘散着饭菜的香气。

钟情揉着额头起了身,信步走出卧室,圈住了厨房里的慌乱身影。戚临的长发蹭在他的鼻尖,痒痒的,上面还带着一点薄荷的清香——是最近刚换的洗发水的味道。钟情埋首在他的颈窝,侧过头碰了碰他侧颈的**。

岁月忽已远,

终不复当年。

亦……不负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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